他更多的,是为了回答云殷的问题。
他以为云殷是想和他打赌。他们最近常玩这个。
出了事,谁会第一个递弹劾的折子。又是哪些人会唯恐避之不及地甩锅。李昭漪从连人名都搞不清楚,到连蒙带猜的胜率也能对半开,经历了不少。
也吃了不少苦头。
眼下,他已经能平静地回答云殷的问题。
云殷的眸色却深了些。
他若有所思:“陛下原来很看好赵家的公子。”
李昭漪:?
什么叫看好。
他只是实话实说。
但是云殷已经说了下一句话:“陛下,想不想……玩些更有意思的?”
李昭漪说:“……什么?”
云殷直起身,道:“取我的弓来。”
话音落下,整个宴席瞬间安静了。不远处的常梓轩和颜珩舟酒杯一顿,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了相同的东西。
-
相较于他们俩,其余人的反应显然更大些。
云殷是什么人?
他是实打实上过战场,一刀一刀拼出过军功的人。
以往秋猎,到了最后,是要按照猎得的猎物数量和珍稀程度,在御前排出个先后高下的。以往的魁首皆会被重赏,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风光。
云殷一下场,这魁首还有什么悬念?
一时之间,场下众人脸色各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拿来了云殷的弓。
他的弓通体漆黑,李昭漪见过,也拿过。
很重,当时云殷在身后替他承着重,胸膛的温度和手心一样烫。
他喉咙有些发干,小声说:“你就,不用了吧?”
他的想法也是一样。
今年的秋猎并不算正经秋猎,是命人提前圈了一小块地方,将猎物事先赶入这块领地之中。场地小,猎物也少,以云殷的身份和能力,实在没什么必要。
但是云殷却道:“无妨,陛下,臣不跟他们抢。”
他问:“陛下喜欢什么小动物?兔子,还是幼鹿?”
李昭漪:?
他说:“都,都可以?”
他意识到了云殷要做什么,但是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就见云殷拿了弓,说了句“等着”,不多时,身影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堂下不知何时已鸦雀无声。
李昭漪面上镇定,心跳却比之前快了好些。
他有些紧张地攥着茶杯,无意识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等到夕阳西下,不远处终于传来了马蹄之声。李昭漪不自觉地站起了身,看向了不远处的人影。
*
第一个返程的,是一个绿衣青年。
他的长相只能算是普通,但看上去倒是容光焕发。
他的小厮牵着马,他上前便躬身拜见李昭漪,意识到自己是第一个回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尽是得意洋洋。
他猎得了一只漂亮的梅花鹿,还有一只小型獐子。
猎物一一给李昭漪看过,李昭漪用套话夸奖了一遍,又赏了些金银珠宝,青年便回了酒席之上。他的父亲脸上也隐约显现出些许骄傲之色。
紧接着,来的就是兵部侍郎赵越之子,赵玉宏。
赵玉宏也猎到了一只獐子。
只是这只獐子和之前的那只相比,个头大了不少,看上去也凶了许多。
除此之外,他还猎到了一头幼虎。
他看上去些许狼狈,据说是在制服这头幼虎之时受了些许轻伤。李昭漪也赞许了几句,除了应有的赏赐之外,还赐了些上好的伤药。
只是,在这二人之后,境况就不那么如意了。
其实先前二人的猎物,李昭漪就并未觉得有多厉害。
要怪,还得怪他的骑射都是跟着云殷学的。
云殷没带他打过猎,但云殷带他射过无数次箭。每一次张弓搭箭,都带着凛冽的寒意和锋芒。
他对着的是靶子,但是足以让李昭漪相信,哪怕他们对着的,是凶猛焊烈的巨兽,抑或是更为凶残的敌人,他们也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胜利——
而不是猎了几只温驯无害的动物或是幼兽,就好像取得了多大的成功。
但是,之后的人,却连这点成功,都拿不出来。
又一个人两手空空、满面羞惭地回到宴席中时,就连不远处的常梓轩都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颜珩舟道:“京城可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他们俩上场了倒不会这么狼狈。
但他们是来看笑话的,不是来鞠躬尽瘁的。
能站在这,已经是给了云殷面子。
两人冷眼看着越来越沉默和尴尬的宴席,而不远处,李昭漪的脸色也微微敛了。
-
说实话,他起先并不太在意旁人。
他的眼底一向只有云殷,站在这,也不过是为了等云殷回来。
但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到底入脑入心,即便是没有刻意关注,时间久了,他也意识到,今天的秋猎,是失败的。
不管是赵玉宏所谓的“意外受伤”,还是后面的人试图解释但更像是甩锅的“偶遇了平南王,王爷极为勇猛”。将门之后,对付不了还没成年的牲畜。
而云殷——
云殷真正回来的时候,众人皆大感意外。
他的马侧空空如也。
既没有众人猜想的豺狼或是虎豹,也没有什么棕熊或是别的猛兽。
就连用于充数的兔子、鹿都一只也不见。
他只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一只红色的幼狐。
皮毛油光水滑,触手温暖。
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面前的李昭漪。
云殷道:“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这只狐狸看着还算可爱。陛下可以养着玩。”
——就像他说的,他从未想过参与这场秋猎。
他想的,自始至终,只是让李昭漪开心,以及,送李昭漪一个,他或许会喜欢的礼物。
*
李昭漪很喜欢这只小狐狸。
白天的秋猎结束,晚上就是庆功的夜宴。
白天猎得的猎物被挑选合适的烤制,成为美味佳肴。李昭漪筷子都没动几口,却一直抱着他的小狐狸,眼睛也不眨,和它对视。
小狐狸的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襟,看上去奶里奶气。
云殷叉了块鹿肉,喂进他嘴里。
李昭漪乖乖张口,又去看小狐狸。云殷沉默了一瞬。
他道:“陛下。”
他说:“陛下可听过一句话,玩物丧志。”
李昭漪说:“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云殷:。
堂堂摄政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颇感无语。但是对上李昭漪水汪汪的眼睛,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得叹口气:“陛下这样,诸位世家子弟该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今日参加秋猎的,多是武官后代,也有一些年轻的武将。
照例,李昭漪应当勉励几句。
但是李昭漪一直在玩狐狸,如今的他,不可能不懂明面上的规矩。
果不其然,李昭漪说:“那就冷落吧。”
平静的。
带着几分漠然。
云殷实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李昭漪这个样子实在太可爱。他想亲他。不远处,偷偷瞥过来的眼神霎时收回去。云殷眯起了眼,语气却愈发温和:“燕朝自开国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不胜数,只是近些年……”
他顿了顿,“国泰民安,高枕无忧,便没人想着打打杀杀,也是人之常情。”
李昭漪抿紧了唇。
他说:“国泰民安,不是因为你么?”
他们都知道,所谓的“你”是何意。
云氏掌兵权以来,朝中异议不断。
兵权一家独揽,这是十分危险的事。但偏偏云氏又太能打,睿德帝何尝没有想过削兵权,但是不削,尚且只是隐患。削了……
且不说云氏会有什么反应,边境绝对先会出现问题。
边境之外的敌人,他们不会管燕朝内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