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132)
而且,和卫衍在一起,他已经懒得计较谁伺候谁这个问题了,但是和其他人,他明显要计较这个问题了。
他这话一出,太后真的要被他气死了,她随手抓过一样东西,就向皇帝砸去,口中怒喝道:
“皇帝,你不要太过分!”
景骊好歹也是习过武的,虽然功夫不高,不过判断太后所砸东西的去路,足够了。
他端着茶盏,身形坐得笔直,躲都没躲一下,就见太后时常把玩的玉如意,从他肩侧飞了过去,落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成了好几截。
“娘娘?”守在门口的王尚仪,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在外面询问了一声。
“没事,你守在外面,不要让人接近。”太后深吸了几口气,才回道。
皇帝对皇子公主们,感情一向不过寥寥,就算据说很得他宠爱的三皇子景瑛,皇帝的态度也没有很亲近,太后原以为是皇长子的夭折,让皇帝学会了掩饰他的想法,免得再出意外,没想到真正的问题出在这里。
“陛下,就算当年是哀家逼的你,这事全算哀家的错好了。你记恨哀家,情有可原,但是你把这账算到皇子公主们和他们的母妃身上,你觉得合理吗?你觉得她们这样的弱女子,在这件事上,有选择的权力吗?”太后真的很无奈了,只能努力和他讲道理。
没有继承人的后患,皇帝一清二楚。
皇位意味着至高的权力,为了这个位置,铤而走险者向来无数,一旦皇帝没有继承人,朝中有异心者恐怕要多上不少了。
就算皇帝要过继,也有后患无数,除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太后真的不希望皇帝走这条路。
“陛下,哀家相信,就算是他,也是希望陛下有子嗣的。若陛下真的没有子嗣,让人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念头,闹到了生灵涂炭的地步,到时候的罪责,恐怕就要落在他身上了。这个道理陛下肯定明白,何必要这么做,陷他于不义?哀家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陛下,陛下这么做,他真的愿意吗?”太后见他把玩着茶盏不说话,继续说道。
太后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指永宁侯了。
听到这里,景骊终于抬起头,看着太后,突然笑了笑。
“母后……”他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回道,“他愿意的,他爱朕!”
当年,太后说卫衍不爱他,景骊当着太后的面,自然努力辩解说卫衍爱他,实际上他的心里始终心虚无比,不能确定,现在,他终于可以很确定地说,卫衍喜欢他,卫衍爱他。
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皇帝这么说的时候,得意到仿佛背后的尾巴都在摇动了,真的很想打击他一下。
她说的愿意吗,和皇帝说的愿意,难道是同一个意思?
皇帝这么蠢,她百年之后,江山社稷真的能安稳传承吗?
“陛下,永宁侯是心甘情愿,还是碍于种种,曲意奉承,你真的能分清吗?”太后原想忍着,不去打击皇帝,但是看着他这个得意的模样,就觉得说不出来的心烦,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母后,朕是皇帝,尚不能随心所欲,永宁侯何德何能,可以不为俗事所累?”不过,景骊并没有被她的话打击到。
他自然知道,家人亲朋,全是卫衍的负累。卫衍这笨蛋,也就生气了,才会忘掉身份之别,和他各种闹别扭。理智的时候,卫衍不敢轻易对他说不。
但是,卫衍真的身无牵挂,可以随心所欲,行事从心,他一开始就不可能得手。卫衍的功夫可是比他好多了,真要推开他,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这些道理,景骊全都懂。当然,他也就理智冷静的时候,能够记住这些,一旦情绪上头,他就要和卫衍计较这个,计较那个,各种瞎折腾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陛下这是和永宁侯两情相悦了。需要哀家道喜吗?”太后嘲讽道。
“那感情好,多谢母后了。”就算太后的话里有话,景骊也只当她是真的在道喜。
他和卫衍,现在犹如私定终身的情侣,很想得到旁人的肯定和祝福。
这话皇帝竟然也能顺着杆子往上爬,太后一时被他噎得不轻。
太后仔细观察他,突然意识到皇帝面上不显,心中必然极为喜悦,恐怕喜悦到恨不得去昭告天下了。
“陛下,除了遣散后宫,陛下还想做什么?”她的心中有了些不安的预感,沉声喝问。
“母后多虑了,就这事,没其他的事了。”这事还没全部搞定,景骊当然不会承认,他还会做其他的事。
事情要一件件去做,一口气可吃不成胖子。
“既然如此,哀家还是那句话,无子嗣的后妃,只要她们愿意离去,陛下可以放她们走,但是有子嗣的后妃,还须留在宫里,而且陛下不要去做其他的事,帮她们想明白。只要陛下能做到这几点,哀家就懒得再管这事了。”这是太后的底线,不可能再退了。
“母后,要是有子嗣的后妃,也自愿离去呢?”
“只要陛下不去做多余的事,哀家相信她们不会有这种想法。”
“那可未必。”
见他对此始终不肯死心,显然,他的底线与太后的底线,有着一定的距离,太后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突然问道:
“陛下,你知道古往今来的君王们,为什么不会轻易表现他们的爱?有时候,就算被他们爱着的那个人,也不会知道,他是君王心中的最爱?”
“母后是想说,因为他福薄,承受不起君王的隆恩吗?”景骊拿着盖子,撇来撇去地玩着盏中的茶叶,却不去喝。
当年他不够强大,所以没能护住瑜儿的性命,也没能护得卫衍周全,这样的错,他肯定不会再犯。
“陛下,因为君王们一旦被人知道了他们心中所爱,他们得到的必然是辜负。他们的爱,就是他们的软肋,把自己的软肋放在显眼处,任人利用,是件很愚蠢的事。”
见皇帝不说话,太后继续说道:“就算他们爱着的那个人,一旦发现了君王对他的爱,恐怕也要利用这份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陛下,你还记得,永宁侯是怎么涉入孙柯案的吗?”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景骊淡然回道。
这些事,在无数个独眠的夜晚,他都仔细想过。
卫衍的心中,有着种种正直善良的原则,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
他经常会利用卫衍的这些原则,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么其他人也想这么做,是情理中的事。
孙柯案就是类似的事。这件事,一旦到了卫衍面前,他肯定要管,他要管了,接下去就是一连串麻烦了。
景骊有时候,恨不得卫衍只对他,坚持这些原则,对其他人,就用另一套原则,不过他自己都知道,这是愚蠢的念头。
如果卫衍真是这样的人,他恐怕连信都不敢信他了。
“陛下,那么陛下有没有想过,他是怎么利用陛下的爱,达到了重审孙柯案的目的?”太后一层层加码,到这里,终于图穷匕见了。
听到这里,景骊的脸色终于变了。
卫衍是怎么涉入孙柯案的?一是因为卫衍被人利用了,皇后的人故意指点那些喊冤的书生,才让卫衍看到了这份万民书,二是因为卫衍利用了他的爱,逼得他改变了主意。
这件事,前前后后,的确如太后所言,他的软肋,他的爱,被人利用了,被人辜负了。
“陛下,哀家知道,陛下现在心里很高兴,高兴到恨不得昭告天下,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捧到他的跟前,来讨他的欢心,但是哀家劝陛下一句,做这些事前,还须三思而后行。没多少人知道他是陛下的软肋,他就被人这么利用,一旦知情者多了,不知道会冒出多少人想要利用他来达成目的。”
“其实,哀家有些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不让他做个富贵闲人,领个虚衔拿些俸禄不好吗?何必让他辛辛苦苦去做事,而不是天天陪着陛下?有陛下在,难道陛下还怕有人会给他委屈受吗?”太后又上了一点眼药。
当年太后同意皇帝纳卫衍入宫,是因为那时候皇后尚在,谢家也在,就算卫衍入了宫,宫中的局势也是均衡的。
不过现在,她肯定不会再同意把卫衍纳入后宫了,否则卫衍进了宫,就要变成一家独大了,这对后宫对朝堂,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皇帝的想法……所以,她事先就把眼药全上了,也不怕皇帝听不进去这些话。
皇帝在这件事里,有着自己的私心,还想要顾忌永宁侯的想法,肯定很容易左右摇摆,患得患失。只要她给皇帝一个理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皇帝就能说服自己,去做某些事了,而且皇帝就算这么做了,也绝对不会认为自己错了。
说白了,她这么做,也是在利用人心了。
她说了这么多,见皇帝的神色终于有了犹疑,知道他是在犹豫了,继续再接再厉道:“哀家知道,陛下自恃可以控制住局面,但是,何必要给他这个机会?信任这种东西,经不起任何考验。只要陛下不给他辜负的机会,他就永远不会辜负陛下了,这样不好吗?”
景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开口道:“母后的宫中未免有些冷清了,朕把琪儿养到母后的宫里,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闻言,也沉默了片刻。
她看着皇帝的神情,却始终没能摸到皇帝的情绪。
皇帝的这个决定,里面有着种种潜台词,至于到底该怎么揣摩,就要各凭本事了。
最浅白的一层意思,恐怕就是要用嫡皇子,来换得太后对这些事不要多管了。
太后发现,皇帝终于成熟了。后宫朝堂,各种斗来斗去,但是斗而不破,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平衡点,才是政斗的最高境界。
“就依陛下的意思吧。”她默想了片刻,接受了皇帝的提议。
“母后好好歇着吧,朕还有事,就先告退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景骊很快站了起来,行礼告退。
不过,今日太后说了这么多,有些话,真的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景骊回到了自己的寝宫,脸上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就是不得劲。
“陛下,这些印治好了,陛下要看看吗?”高庸服侍他多年,见他这样,捧着一个盒子进来,问道。
“拿过来看看吧。”
“是。”
高庸走上前去,将手里的盒子放到了案几上,帮皇帝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摆放着六枚小印,三枚是寿山石,三枚是青田石。
寿山石小印,用的印石分别是田黄冻石,桃花冻石和芙蓉冻石。那三枚青田石,则为灯光冻,封门青,和蓝青田。
这些印石都是石中名品,色泽柔和,触之手感润滑宜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