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88)
“瘦了一点。”景骊将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人往怀里带了带,终于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刚才将卫衍吃了个彻头彻尾,自然也将他浑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除了瘦了一点外,没有发现什么表面的损伤,他就计划着明天让田太医来把把脉,给卫衍开上几个方子好好调理一番。
“嗯。”卫衍不觉得自己哪里瘦了,不过他现在没有力气反驳皇帝的话,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嗯”了一声,表明自己在听他说话。
“不要硬撑了,好好陪朕睡一觉。”景骊现在心情好到连石头也能当作一朵鲜花,稻草也是稀世珍宝,自然不会在乎卫衍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只是将掌心贴在他的腰上,安抚着拥他入眠。
几年分离几年相思几年困苦,终于能让怀中之人安然回到他的身边,而且重逢以后彼此间并无隔阂陌生的感觉,反而感情更进一步,如此幸运,还有什么可以抱怨?
到了晚膳时,卫衍还不肯醒来,景骊也没强要拖他起来,只是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喂他吃了点东西,任由他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夜,景骊自己也睡得很沉,再也不会睡到半夜突然醒来,然后望着空荡荡的另一边无言到天明。此时此刻,他的怀中满满的,心里暖暖的,只觉得很满足很满足,只要能如此相拥到永远,此生再无憾事。
第二日,正好轮到旬休,景骊不需要早早起来去上朝会,两个人都睡到了自然醒,在榻上用过了早膳,他终于想起要问问分别时的境况。
其实那些事情,赵石的密报上早有过汇报,但是景骊还是想听卫衍自己说说。然后他就听到卫衍兴高采烈地说着外面那个有声有色的世界,冀州的风景,幽州的物产,江南的小吃,越听景骊越汗颜,不由得怀疑卫衍到底是流放还是去旅行,怎么一路上注意到的都是别人不会去注意的东西。
“有想朕吗?”听着听着,景骊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想。”卫衍答得很顺口,等这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皇帝刚才问了什么,而他又回答了什么,然后他看着皇帝已经凑上来的坏坏的笑脸,没地方躲,也就不去躲了,他迎上去抱住了皇帝,重复了一声,“想。”
可以欺骗别人,但是不能欺骗自己,他的确想过皇帝,在流放的路上,在生死关头,在后来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思念过他。
卫衍这样的姿势,简直在对皇帝说“臣准备好了,陛下可以用膳了”没有什么两样,再次被吃得连渣都不剩就一点不奇怪了。
如此这般胡闹厮混了一个白天,田太医被召进宫来把脉的时候,卫衍只能可怜兮兮地瘫在榻上。
虽然田太医的出现,代表着无数的汤汤水水,以及这样那样可怕的膳食疗法,但是卫衍自觉自己早就有了长进,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懂知福惜福的纨绔公子哥儿,所以他对于田太医的出现非常镇定,并且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不过,对于田太医开出来的方子,这一次,竟然是皇帝陛下表示了大大的不满意。
“你刚才说什么?”景骊坐在外殿,听完田太医的禀报后,冷声问了一遍。
他在卫衍看不到的地方,一改和卫衍在一起时温和的模样,完全是一副不怒而威的帝王架势,很容易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田太医不知道是对他的那副威严模样已经免疫了,还是很清楚里面那位的身体,比皇帝一时的欢愉更重要,他口齿清晰地把他刚才说的禁忌重复了一遍。
“臣刚才说,臣诊断下来,发现侯爷手脚无力、气血不足、脾肾虚弱,开了这个调养的方子。为了确保疗效,在疗程之内,请陛下禁房事。”
景骊不说话,只是瞪着田太医,等他改口。但是田太医巍然不动,对皇帝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目光和表情,全部视而不见。
“难道偶尔一次也不行?”眼看着田太医真的是威武不能屈,没办法之下,景骊只能和他打商量。他好不容易才盼到卫衍回到他的身边,而且是心甘情愿地回来,要他这么久不去碰卫衍,未免太考验他的忍耐能力了。
“如果陛下不在意侯爷的身体,尽管随意。”田太医绝对是不卑不亢,直接把选择权交给了皇帝。
“一个疗程是多久?”景骊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认了。
“臣初步定下来是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以后如果有起色,可以适当放宽一下,不过还是要适度。如果没有起色的话,请陛下继续配合治疗。”田太医无视皇帝眼角抽动的青筋,继续板着脸禀告。
实际上卫衍的身体并没有他说得这么虚弱,但是田太医对于皇帝不肯好好爱惜,直接将人做到躺在榻上的做法很有意见,难免夸大了一点严重的程度。
巧合天助之下,卫衍躲过了要在榻上直接躺上一个半月,日日满足皇帝欲望的悲惨命运,而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终于遭了天遣,陷入了夜夜只能看,不能吃,连摸一下都要小心翼翼的悲惨境地,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坏了田太医的疗效。
当然,大家都知道,皇帝欲求不满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可怜的朝臣们恐怕又要被他折磨了。说句实在话,不管起因为何,皇帝如此勤政,于国于民来说,都是幸事。至于朝臣们幸不幸,相信他们早就习惯了。
第八十二章 隔阂
袁师傅准备在京里开一家石刻店, 再收几个徒弟传授手艺, 因为他在幽州收的那两个徒弟, 很明显是不可能将他的手艺发扬光大了。
此事, 卫衍全程陪同, 从选址到整修到添置东西招人进货,他样样都来帮忙。他天天按时来报到, 跟着他的赵石自然也是天天一起来, 在他俩的努力下,这个石刻店很快就办了起来。
“侯爷, 出了什么事?”这些年一起在外头, 赵石与他的关系,早就不是普通的上下级这么简单了,此时见他竟然天天有空来帮忙,不由得有些奇怪。
皇帝与他久别重逢, 按理来说应该天天腻在一起, 谁也拉不开才符合常理, 他怎么会有空天天到处乱晃, 而皇帝竟然会由着他乱晃。
“没事。”卫衍当然是有心事,但是他的心事却不好向人诉说。
因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终于发现齐兄说得很对, 他的母亲也说得很对,皇帝早就不是当年的皇帝了, 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整天喜怒无常, 莫名其妙,有事没事就要乱发脾气训他一顿。
那天皇帝要去上早朝,他随着皇帝一同起来,不过就是顺手帮皇帝系了根腰带,然后皇帝竟然在瞪了他一眼后,当场就沉下了脸,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对他系的腰带挑剔贬斥了一番,再命宫女重新系过,最后还把他重新扔回榻上才算完事。
天地良心,这几年他的腰带都是自己系的,绝对是系得有模有样,根本没有皇帝说得那么差,而且他以前弄得更差的时候,皇帝每次都要笑意吟吟地逼着他动手,现在怎么就容不下眼了呢?
这是第一桩事情。
好吧,腰带皇帝嫌弃他系得不好,以后他不系就是了,为什么他连自己穿件衣服,都成了罪大恶极的事情?就因为那日他午睡醒来,没有唤人进去伺候,而是自己穿好衣服出来了,从他到伺候他的宫女,就一起被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以至于现在宫女们在帮他宽衣以后,再也不敢把衣服留在殿内,直接抱着出门了。
这是第二桩事情。
衣服事件以后就是汤药膳食事件。有了前面的这两桩事情作为前车之鉴,他也多长了个心眼,无论是用膳时,还是用药时,他都乖乖听话,皇帝让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让喝什么他就喝什么,再也不敢挑三拣四,推三阻四,动不动就想玩点小花样。
只要是放在他碗里的膳食,他每次都会乖乖吃完,喝汤药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没什么原因,就是想偷偷留着最后一口不肯喝。饶是他这么小心谨慎,皇帝的脸色还是一天比一天难看,终于有一天,皇帝爆发了出来。那顿膳食最后谁都没吃成,因为皇帝直接掀了桌子走了出去。
这是第三桩事情。
至于第四桩事情就发生在今天早晨。平时他为了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事,少挨一点骂,每天都赖着不和皇帝一同起来。今天早晨他突然想起要去见一名石料商人,就和皇帝一同起来了。
被皇帝骂了这么多次,他也学乖了,再也不敢自己乱动手了,就算他的心里很着急,也只能坐在榻上,由着人伺候,好不容易他穿戴整齐下了榻,却在净面的时候功亏一篑。他刚从宫女手中抽了条丝巾扔进水里,还没动手,就看到捧着铜盆的宫女瞬间苍白了脸色,他心下一咯噔,转头一看,果然,皇帝已经站在他身后,脸色铁青地冷冷瞪着他。
当然,这些许小事也不去说了,最最主要的是,皇帝始终不提什么时候让他去复职,那个传说中早已造好的永宁侯府,更是提都没听皇帝提起过,至于回家去住更是想也不要想,他根本就不敢奢望了。
“赵石,你说,陛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生气?”卫衍知道是他在惹皇帝生气,但问题是他不明白皇帝到底为什么要生气。
按常理推论,他现在的表现与以前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绝对是成熟能干了不少。但是,皇帝为何对他的所作所为如此不满意,简直是他随便动一下,就能让皇帝生气。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皇帝相处,现在是真正的动辄得咎,每天都能惹皇帝生气,只好到处乱晃,减少彼此相对的时间,以求能慢慢回到过去。
他问赵石为什么,赵石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指望赵石能出什么好主意。
“难道说……”卫衍看着伙计们将运来的石料搬进后院,从里面挑了趁手的一块,拿在手里抛了抛。
难道说,又是因为他这次回来,没有送皇帝礼物,所以皇帝才会不停地找茬和他闹别扭?卫衍突然想到那次他从幽州回来,皇帝向他讨要礼物时的情形,脑中不由得冒出了这个念头。他仔细想了一想,觉得极有可能。
可是,他又不是旅行回来,其他人还不是一样没有礼物。不过他是皇帝,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想要礼物就满足他好了。
卫衍否定了又肯定,终于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而高兴,计划着要送皇帝一件礼物讨他欢喜。
赵石敢料定卫衍找到的肯定不是问题的症结,但是看他这么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做这做那,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三日后,卫衍捧着个盒子入了昭仁殿。
“里面装的是什么?”景骊见他行了礼后,兴冲冲地将一个盒子捧到他面前,眼中是满满的忍耐不住的得意,停下手中的事情,尽量提起兴致配合地问道。
“这是臣给陛下准备的礼物,陛下打开来看看。”这是卫衍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完成的,堪说是最满意的作品,他非常希望能够得到皇帝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