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是担心猫师叔被中洲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最后不肯与他们回西方。
从来就不是和尚的艾吃鱼,眉毛皱成了一个八字:“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我不是你们的师叔,我都没有剃度受戒,也没有拜师傅,我当初只是你们寺庙里的住客。”
本质上是蹭吃蹭喝,蹭经书。
两名佛修面面相觑:“可是师叔已经修成了,寺里就数师叔最有资格当主持。”
大家都喜欢猫师叔,他懂得很多,跟他谈佛法总能有所领悟。
“不不不,我不行。”艾吃鱼连声拒绝道。
“阿弥陀佛,猫师叔何必自谦。”两名佛修继续劝他。
“……”喵喵的,难道真的要逼他说出真正的原因吗?
算了,万一对方说可以特赦他不用剃头,他又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等,我当不当主持,是你们说了算,还是佛说了算?”艾吃鱼为了说服他们,机智地扯起了佛的大旗。
佛修很快答:“是佛说了算。”他们怎能跟佛相提并论。
艾吃鱼道:“你方才提了资格,佛要失望的,当你认为资格在那里,你就失了资格。好比你认为你有了境界,你的境界就是假的,真正的境界是没有境界。”
“假如我认为我有境界,我便不是真的有境界,又何来资格当主持?假如我知道我没有境界,那也不应该当主持,所以佛不让我当主持。”
两名佛修无奈:“……”
整个伏龙寺要论经,又有谁辩得赢猫师叔。
“照师叔这么说,那还有谁能当主持?”
“简单啊,谁想当谁当。”艾吃鱼说道,“当主持不是一个结果,只是一个过程,当不当主持都是殊途同归,只不过我的过程里边没有主持这一项。”
两名佛修想了想:“师叔总是能言善辩。”
艾吃鱼念了句:“阿弥陀佛,人生处处是道场,我的道场在红尘,两位请回去吧。”
“若师叔的道场在红尘,何故在伏龙寺待了百年?”佛修又问。
这个问题同样勾起了谢元璟的疑惑,他也抓心挠肺,一方面庆幸师尊不想当和尚,一方面又担心对方随时入了佛门。
艾吃鱼如同站在佛门的门槛上,叫谢元璟难以安心。
虽然,即便师尊不入佛门,他也抓不住师尊。
论经时不能说谎话,艾吃鱼闭了闭眼,诚实道:“那百年,我在为一个人让路。”
与修行无关,只是出于私心。
所以他说,自己没有资格当主持,道场仍在红尘中。
两名佛修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寺里流传着猫师叔入寺的典故,那是百年前的事情。
据说一只矮足猫,靠四足从中洲步行十年,到西方伏龙寺,想要听大和尚讲经。
岂知他来时早已散了,寺庙便收留了他。
主持讲经,问他听了没,他说听了,问他讲了什么,他说忘了,问他讲经之前的事忘了没,他说没忘。
又说起机缘,猫要辞别,继续去寻。主持说了一句话,何妨也放下机缘,他就顿悟。
后来一待百年,不修也是修,不求也是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有境界,又是没有境界。
他自己都不在意。
唯一在意的,是讲经之前他忘不了的,促使他走了十年的,那份纯粹的祈祷。
艾吃鱼希望徒弟顺顺利利,当时他是这么想的,当然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一场辩经,持续良久。
他们三人对坐,字字珠玑。
谢元璟不知不觉间,也在附近跪下,聆听师尊讲经。
谢元璟记起,师尊总说自己没有资格当师尊,却不知,人们与他相处中,总能从他身上得到力量。
执教者不一定要有能力摧毁别人,更重要的难道不是将已毁掉的人重新拼凑起来,教他像个正常人一般去品尝世间五味。
艾吃鱼和两名佛修的对话,持续了一昼夜,次日清晨,两名佛修平静地离开,他们已经接受了艾吃鱼不会跟他们回西方的事实。
并且也不认为艾吃鱼的离开是离开,他们仍然走在同一条路上,是彼此的里程碑。
两名佛修走后,艾吃鱼仍然蹲在原地,非是他还在禅定中,只是他爪麻了!
而附近的谢元璟却认为,师尊还在禅定中,如此平和的境界,叫他自然是自愧不如,心中生出许多难以启齿的妄念。
他跪在这里听经,心中有多么敬重超然物外的师尊,就有多么想占有对方。
想要拥抱,亲吻,将之占为己有。
或许这颗种子在涂山便已经埋下,经过百年的压抑,它终究是破土而出,连无情道也不能撼动分毫。
如此浓烈的感情,饶是谢元璟定力够好,也撕扯得他相当难受。
离得远了想念,离得近了癫狂,他该如何是好?
“你还没有离开么?”艾吃鱼走到旁边,竟然见到谢元璟跪在地上,状态并不怎么好,便提醒道,“快回太上天宫吧,再这样下去,小心走火入魔。”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谢元璟发现,自己竟然最适应这种姿态。
仿佛如此便能心安理得地觊觎师尊。
“不劳费心。”玄檀道君面容清冷,丝毫不领情。
“你……”艾吃鱼真是被他气道,算了算了,何必担心他死活,“那随你便,我要去云游了,这洞府你喜欢就给你吧。”
艾吃鱼气哼哼地走了。
谢元璟抬眸望去,灼热的视线与冷清的面容格格不入,不仅如此,他竟还妄想,师尊刚才与佛修辩了一天一夜的经,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仿佛真如得道菩提,心静如水。
眼下不过与自己说了两句,便浑身都鲜活灵动起来,好似只有他才能引起师尊的情绪。
谢元璟知道自己在妄想,是疯魔了,走到绝处了才会这般想。
“你跟着我作甚?”艾吃鱼厉声问,继而怔然,这情况怎的如此熟悉?
好像又回到了百年前,他也曾这样训斥过谢元璟。
可那时对方始终低眉顺眼,不曾有半句反驳,让干什么便干什么。
如今翅膀硬了,周身凛冽锋锐,再寻不到半点温顺。
“路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怎知我是跟着你?”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那行,你先走。”
谢元璟:“我不着急,想走便走。”
艾吃鱼当真是气到了,如何瞧不出这人是故意的,但为何呢?
他拧眉说:“谢元璟,你想如何?不如一次与我说清楚算了?我若能做到便当打发你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这席话仿佛是一根长钉,将谢元璟牢牢钉在原地,致使他垂眸说不出半个字。
艾吃鱼扭头离开,心中竟然乱糟糟,喵喵的,他刚才怎会说出那种话,就算非常生气也不应如此。
这不像他的作风。
脚下急切的脚步,映照着艾吃鱼不平静的内心。
理智告诉艾吃鱼,应当放下和前徒弟的这段纠缠,过平静的生活。
他和谢元璟,谁都不要再成为彼此的绊脚石。
艾吃鱼猛然发现,这世间自己除了弄不懂谢元璟,其他都头头是道,透透彻彻。
因为谢元璟离他太近了,贴在他心上。
要懂谢元璟,得当一个旁观者,先把谢元璟从心上撕扯下来,届时再去看。
对方好像没有再跟随,艾吃鱼松了一口气,默默在心中祝福对方安好。
接下来的时日,他如自己所计划那般,又继续去云游天下,闲云野鹤度日。
收徒的心思,艾吃鱼是没有了,这辈子有谢元璟一个,已经弄得他心力交瘁,担惊受怕,再来一个还得了。
不过想收个小书童,陪伴左右。
无需资质好,最好资质愚钝一些,届时平平安安过一生即可。
那样势必要经历生老病死,艾吃鱼能预感到,自己肯定会伤心难过。
但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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