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屏住呼吸,抬手抚过他的额发,把那点银色碎发扫到一边,却摇头:“我还是待在房间里吧,等你有空,就这样陪我在中庭走走就行。”
他稍微顿住脚步,随手摘下被他看上的一朵玫瑰,避开上面傲然挺立的刺,小心捏住它递给身边的人。
“你注意到了吗,拉法尔,你刚刚说了‘最后’。”
——如果我真的将被你达成永生,你怎么会说最后?
拉法尔嘴角的弧度倏而消失了,一丝阴沉的情绪慢慢浮现上来。递到他跟前的花朵倏然坠落,砸在地上花瓣四散。
V知道话题要往危险的地方滑去,马上刹住了它,他主动要求该回去了,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但他同样没有接受邀请,再回那片绿野看上一眼。
夜晚,他们一同睡下,拉法尔在黑暗中睁开眼,听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支起身的动作被紧紧扣在他腕上的手限制了,像是他手上凭空长了一副镣铐。
他觉得这就是V在对自己脚上被施加幻影锁链做出的报复,伸过去一根一根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指,直至一点光亮没有的漆黑中传出沙哑的一声:“别走。”
拉法尔这下知道V原来一直硬撑着不睡,还装作睡得很好。而他自然也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
“我很快就回来。”拉法尔抬起自己的手腕,安抚性地吻了吻箍紧他的那双手,保证道,“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V深金色的眼睛在亮起的夜灯下发亮,却黑黢黢的,散发幽色。拉法尔见手上力道没有衰减的意思,很有耐心地继续说:“我答应过你,所以我不会动他。我可不希望他从此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
只是在说完之后,他没有由着V继续阻拦,硬是默念闪现术离开了房间。
而拉法尔同样不希望法拉契时不时冒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纯白的维生舱室,银白色的人影站在棺柩前,如果一直不出声,恐怕会被当作一个白色的幽灵。
拉法尔久未开口,倒是纽特的声音从扩音设备里传出,语调沉静,激起空气的震荡。
他说:“在创造你时,我也时常在想,希望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拉法尔为这个开场白低笑一声:“你在向我交代遗言吗,省省吧法拉契,我只是想让你安静一段时间,没有给你的维生舱断电的意思。”
他看着被自己放上操作台的药剂,它即将注入冻眠液,除了可以让法拉契意识陷入虚无,少来烦他,同样也是他最新研发出的精神治疗剂,有望让傀儡药的副作用再度消减,迈出治愈的一大步。
拉法尔厌恶法拉契没完没了的说教,也因他设下的那些障碍发过怒,受过苦,但他依然还在努力救治这个人,陷入连自己都不懂的矛盾中。
听到对自己的“处置”,棺中人一下子就明白V没有采取行动,而是选择了保全他。
法拉契发出叹息,趁睡意还没袭来,他维持自己的话音继续:“有时我希望你正直,有时希望你善良,可到了最后,我的希望却变成了,想你无愧自己。”
拉法尔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像一个嘲讽:“那我把你的期望贯彻得还不错。”
可他此时脑中浮现出一个问题,他忽然很想知道,法拉契究竟为什么没给他设置底层规则。
可是最终,他没有问出口,房间内只有法拉契兀自进行的自白。
“只是在前进的路上,你难免会为‘到底谁是我的同伴’陷入迷惘。”
法拉契的温柔嗓音终于带上急切。
“拉法尔,我恳求你想一想,为什么你能把阿刻罗号上的人视若珍宝,却无法对跟他们相等的生命产生感情?你真的要圈禁自己,划出孤独的界限,把所有人排除在外吗。回头看一看,拉法尔,否则你会让V和你一起忍受——”
声音戛然而止,拉法尔垂下眼眸,看着已经操作台上已经空了注射器。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不会再有扰乱他的话语出现。
“回头的路并不存在。”
拉法尔深吸了口气,站姿因阴魂不散的幽灵消失而放松些许。
他把自己的话语补充完整。
“你知道我是光铱构成的生物,只能在这个没有光的海洋中遨游。所以对我来说没有回头路。”
——“做个好梦吧,法拉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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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法尔:闭麦
第94章 扇区F·第九十二章
拉法尔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而从那天以后,V就再也没要求过走出房间。他让拉法尔拿来几本小说集和只存有电影的终端,把卧室当娱乐基地,似乎已经对外界不闻不问,就等着拉法尔大获成功,攫取星辰的力量,将永生带给他。
拉法尔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看到这一幕,他在这段时间密切注意过阿刻罗号上的风吹草动,确保分析机那里没有留下任何法拉契阻挠他的后手,然后过上了每天都在差遣星龙奔袭太阳、检阅平台建设报告和回家跟V聊今日观影感想的循环里。
这么一看,这三者之中,安静乖顺的爱人好像是最不需要他操心的。
V合上刚刚看完的小说,跟书柜里的那些摞在一起,里面都夹着写有读后感的便签,收件人是尤里——没错,他最近阅读的大作就是尤里在过去几百年萌生的爱好,在得知指挥官真的打算看看,尤里受宠若惊地亲自送货上门,并表示有时间务必请指挥官写下改进意见。
现在的V刚好有充足时间,所以写书评成了他的新消遣,比如爱情元素过多,设定上的问题之类的,他能洋洋洒洒写好几页,活脱脱要在新时代的舰船上复活笔友和书友这两类群体。
这个男人已经习惯被限制在小小的空间里生活,毫无怨言,并且很能想办法消磨这些时间。
但他最喜欢的活动依然是等拉法尔回家,跟他一起重温经典电影。
经典的范畴不代表不恐怖也不意味着老少咸宜,V作为一个见识过战争血腥、人性扭曲和道德崩坏都依然保持正常的人,寻求更多感官刺激的电影也就成了能让他入眼的标准,太过平淡反倒不够带劲。
这天,他们两个窝在一起,在卧室新搭建的投影设备上终于看完了某个全集十二部的系列电影最后一部,当全剧终的字幕打在墙上时,他们一个脸上回味无穷,一个表情摆出“终于结束了”的解脱。
这部名为《灾咒》的电影,其元素包含非法生物改造、神秘惊悚、血腥暴力以及一些具有时代感的黑色幽默,问世时获赞无数,曾被评论家和媒体当作可能真实发生的未来末日炒作过一番。
某些言论在那时看来也就是噱头,但是当大地真的被远古生物遭受魔法污染转化而出的恶魔淹没时,人类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这部电影。
——实在有种幻想演绎变成纪实文学的荒诞感。
拉法尔对这种满屏幕血浆残肢和形状可谓亵渎的异形大杂烩确实兴趣不大,加之他工作辛苦,使命繁重,放映期间免不了睡着那么几次,然后被巨大的音效再度吵醒。
而他身边的人看得津津有味,专注到不吃他递来的水果还把他的胳膊当抱枕,拉法尔也不好中途离场,用十足的耐心熬过了这几天。
所以进度条结束时,拉法尔是着实松了口气的那个。
“你们卡辛诺拉人的精神状态有必要做个带加权的评估了,V。”这是拉法尔唯一的观影评价。
“这在旧世界就是艺术。”V打了个呵欠,连续看四五个小时电影让他有点犯困,“你觉得结局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种试图用杀死一个人或者拯救一个人就能皆大欢喜的展开来诠释整个世界的复杂问题,个人英雄主义太浓厚了,他们事实上根本没有那个力量。”拉法尔客串评论家,对着屏幕上正在滚动展示的电影海报一番评头论足,“最重要的,我不喜欢结局的留白,活着还是死了总该有个确定,而不是处于被观众臆想的中间态。”
V无声地笑了笑。
这是十足的拉法尔式发言,因为他总需要一个确定的结果,否则会浑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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