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身体抹了一下眼睛,拭去眼中泪水,千途松了一口气,画面终于清晰了。
千途无奈,自己从小到大甚少落泪,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落泪就算了,梦里竟然也在哭。
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
梦里的身体眼泪蜿蜒,停不下的流。
梦里的身体闭上了眼,千途这下连模糊的画面也看不到了,梦境朦胧,似乎已经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画面再次出现,这次画面清晰且完整,还是千途从未见过的景象。
像是在什么热带公园中,又像是在哪个科幻电影的雨林无人区中,千途蹙眉,之前并未见过这些。
总能见到迟铮的那个小岛上一片荒芜,枯木零散几棵,从没见过这种繁盛景色,千途随着这具身体一路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古木参天的树林终于稀疏一些,又穿过一片郁郁葱葱鲜花堆叠的灌木丛,转过一片小瀑布,眼前出现了一汪潭水。
潭水中间,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人。
“夙辞。”
大乾元一直闭着眼,缓缓的说,“说过很多次了,不要主动来找我。”
夙辞恍若未闻,他也在潭水旁坐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拨动水花,潭水中间的大乾元不适的皱眉,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夙辞!”
夙辞收回手,静了片刻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送十五去投胎?”
大乾元表情恢复如常,半晌沉声缓缓道:“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派你去……你没有系铃人,没有从前,没有过往,随随便便一个活物,就惹你动了心。”
大乾元睁开眼看着夙辞,问:“你也长了这么大,你见过哪个人,会喜欢上一本书,一株草,一朵花吗?”
“它不是一个三魂七魄俱全的生灵,你对它也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只是不曾有过这些经历,看的又多,到了慕艾之年,心里羡慕其他人的感情,就欺骗你自己,自导自演了一场戏。”
小岛上的一切大乾元明明都清楚,偏偏还要问夙辞,“那个恶灵说过喜欢你吗?哪怕有一次吗?就算你真的喜欢它,你能强迫一块石头,一棵树喜欢你吗?这从一开始就荒谬无比,夙辞,清醒一点。”
夙辞沉默片刻,低声反驳,“……十五他懂。”
“别再胡闹了。”大乾元抬掌,一只蝴蝶自他掌心浮现,缓缓幻华成形,“你封了它的小岛,跟它厮混了这么久,我都没拦着你,原本以为你自己看明白了就能想清楚,没想到你越陷越深,夙辞,够了。”
夙辞喃喃:“石头和树不会跟我说话,不会总想着我,总想要我去陪他……”
“夙辞。”大乾元打断夙辞的话,“情深义重的恋人你见过不少,白首偕老的夫妻你也见过很多,你告诉我,哪一个,会像那个恶灵一样待心爱之人的?”
大乾元手心的蝴蝶扇动翅膀,跳动着围着夙辞飞舞了一圈,夙辞颈间和手腕上的伤痕渐渐淡去。
蝴蝶重新飞回大乾元掌心,大乾元攥掌,低声道,“你说的感情,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你脑子里那些所谓浪漫的事情,那个恶灵它听了都会觉得荒诞。”
夙辞自小被大乾元养大,纵然不认可,但本能不愿意反驳忤逆大乾元,他仍不死心:“既然杀不死十五,能不能把他送走?哪怕有一点点可能呢?许多其他灵师做不到的事我都能做,这就不行吗?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大乾元又沉默了。
他只是沉默,并未否认。
夙辞自小被大乾元养大,不是被逼到绝境,不是面前太多铁证,他其实不愿意怀疑眼前他曾经最仰慕信赖的人。
就在这里,夙辞年幼时也曾像十五一样,东问西问,每天能提出成百上千个荒谬的问题,大乾元总会缓慢认真的,一一讲清楚。
同个问题夙辞可能会问很多遍,大乾元十分耐心,每次都能换个更恰当的说法来描述。
不厌其烦。
夙辞也不清楚,到底是真的如大乾元所说自己被这虚无缥缈的感情冲昏了头,还是——
夙辞看着大乾元,头一次如此大逆不道。
夙辞问:“这半年,您是不是一直在等待着我,来问这个问题?”
大乾元睁眼同夙辞对视,眼中坚定没有分毫闪躲,“你在怀疑我?”
半年来,夙辞总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被别人提前安排过,纵然被十五扰乱了心神,但夙辞不至于真的失了神智。
也许喜欢上十五是个意外,但他初次登岛,不是意外。
一环扣一环,似乎一切都在指引他走向最后一步。
夙辞轻声说:“您刚说……我没有过去,心中一片空白,随随便便一个活物就让我动了心,您既然知道,为什么当初让我去杀十五?”
大乾元表情如常,重新将话题绕了回去,“因为我原本根本不担心你会堕落到对一个恶灵动心,夙辞,你会担心自己孩子爱上一只牲畜吗?”
第一次,夙辞并未因为大乾元的斥责愧天怍人。
“就算他是牲畜,我也动心了。”夙辞垂眸,“他……”
“他能感知到我在哪里,每次我来万灵岛,他都会跑到小岛上距万灵岛最近的地方,直直的看着。”
“我在这里多久,他就看多久。”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等到我走,他就回到小岛中心,刻下记录,我几时几刻到,几时几刻走,停留了多久……他都要记下。”
“就算他是牲畜,就算很多宠物都是这样等待主人的,十五可能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十五也许并不喜欢我,是我太轻浮随便,但……”
“十五不肯告诉我,我只能在送他的玩偶身上做手脚,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日夜受苦,就算没人再踏足岛上,他一样每天每夜的周身疼痛,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我没法装看不见。”夙辞看向大乾元,声音发哑,“别人的宠物,就算是被关着,也应当是关在自己家里,没有哪个要关在他人家里,还要日日受刑吧?”
“前些日子,十五问我……”
夙辞深呼吸了下,才继续道,“他问我,人间最下等的宠物,也这样被关着,日日挨打,天天等待主人吗……”
“我第一次知道,心疼能疼到五内俱焚。”
“就算我根本分不清吧,就算我对他的喜欢只是对宠物的喜欢吧,但哪怕只是对猫对狗……也受不了自己喜爱的猫狗,每天被人关起来虐待等我,过这样的日子吧。”
“不管是不是陷阱,告诉我吧。”夙辞站起身,“我认栽了。”
大乾元神色复杂。
最后一把锁落定,夙辞一颗心已经被钉死在了那座小岛上,不可能逃得脱了。
多年的感情并不是真是单向的,大乾元眼中难得露出一丝不忍,“那个恶灵只是为了逃出去在骗你,它那种东西生来就是克你的,根本就不配被善待……”
“说起善待……”夙辞眼中一动,看向大乾元,“如果可以把他送去投胎,可以帮他选投胎的人家吗?”
大乾元好一会儿才道:“可以。”
“选一户好人家吧。”夙辞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家里稍微富足些就好,也不用太显赫,就算真的缺衣少食,也有我看着,我什么都可以送给他。”
“父母俱全,家人要多一点。”
“都疼爱他。”
“朋友要多,全部心地良善,全都真心待他。”
“不寂寞,天天有人陪伴。”
“每时每刻,都有人爱他。”
“其他的无论如何都好,只是……”
千途微微动了下,眼泪顺着他的眼角蜿蜒而下。
他听到梦里夙辞对自己说:
只是,不要再让十五吃苦了。
千途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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