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铮沉默片刻,“……回家之前不挂电话了,行不行?”
电话那边又是好一会儿的安静,静到迟铮都有些不放心的时候,千途带着鼻音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
幸好有千途,迟铮用了两个小时就消化掉了同岑天河摊牌的事儿,岑天河那边就没这么幸运了。
一直以来,岑天河都很期盼可以找回自己那段同系铃人的记忆。
能让自己感激到死后愿意成为赤灵报恩,对方一定是为自己付出了许多,救自己于水火,对那段缺失的记忆,岑天河不可能不期待。
看着其他赤灵报恩,岑天河都很羡慕,他曾见过一个叫林絮的女赤灵,除了做任务,哪里也不去,终生陪伴在自己的系铃人不远处,时时刻刻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以便随时能在意外到来准时出现,替自己的系铃人挡下一切灾难。
岑天河当日刚成为灵师不到半年,刚刚养好被迟铮隔断的喉咙,非常巧合的和林絮已经做过了几次任务,有点私交,曾经问过她,“你就不想有点自己的时间吗?很多时候你的系铃人是不用你陪伴的,现在不是什么战乱年代,天灾人祸也少有,一般的赤灵一个月去见一次自己的系铃人看看情况,看看有什么能自己帮忙的,你天天守着,有点太辛苦了……”
“比起她曾经为我做的事情,只是在不远处守着她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林絮就是在同岑天河聊天的时候,注意力也一直在马路的另一边的一处小喷泉旁。
林絮看向岑天河,当时他脖子上的伤口还没好,女赤灵灵力比岑天河强许多,一眼看出来那是白灵做出来的伤口,淡淡道,“惹到白灵了?”
岑天河捂着脖子笑了下,“他不小心的。”
“不要惹白灵,绕着它们走,那都是些疯子。”林絮看出来岑天河成为灵师还不足一年,作为前辈好心提点了他两句,缓缓道,“他们身上都发生过你难以想象的事情,众生皆苦,但死后化成白灵的也没几个,你知道白灵和赤灵的比例是多少么?”
岑天河一脸懵懂,“多少?难道不是和咱们差不多吗?”
林絮摇摇头,“白灵和赤灵的比例,不足一比一万。”
岑天河吓了一跳。
“当然,也有白灵羽化快的缘故。”音乐喷泉开启了,林絮看向那边,仔细的留意着,漫不经心道,“白灵是一定会去报仇的,成功之后就彻底消散了,在我们那个年代叫羽化,现在不知道叫什么了,本来能成为白灵的也没几个,一个个做不了几年的灵师就又羽化了,自然比咱们要少许多了。”
“羽化是什么你应该能明白吧?就是彻底消失,我们哪天干够了还能去投胎重新做人,白灵不行,他们报仇后灵魂会彻底消散,从此不复存在,这也是一种保护机制……”林絮微微皱眉,“能化成白灵的人,多是灵力强执念重戾气也重的,这种性格……让它们翻来覆去的投胎也没什么好处。”
“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劝他,不要报仇。”提起迟铮来岑天河就不安心,他欲言又止,“我不想让我……就是那个白灵消失,我们生前是亲属,只是不熟,我宁愿自己替他报仇,让我消失也不想让他出事,只是我太弱了,帮不了他。”
岑天河忍不住同前辈抱怨,“为什么我这么弱呢?都是灵师,我的灵力和他的比例大概也是一比一万。”
林絮笑了,“这有什么好比的。”
“我们和白灵相比,好似院子里的篱笆和屋子里墙上挂着的刀。”
“有强盗来临的时候,刀能砍死对方,保护主人,但是……”林絮看看岑天河,“长久的守护主人安全的,还是篱笆啊。”
岑天河笑笑,稍显释怀。
林絮半分钟就要往喷泉方向看一眼,岑天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无奈的笑笑,轻声宽慰道,“这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按理说是不会有事的,但我是篱笆,就是应该时时刻刻的立在这里的。”林絮挽了一下头发,语气平静,“野狼吃羊的时候,是不会专门找篱笆修好的时候来的。”
“再说,还能守多久呢。”林絮看上去同岑天河差不多大,成为赤灵后,岁月无法再在灵师们的脸上刻下任何痕迹,但白驹过隙,荏苒的时光不会对还活着的人偏爱,林絮年轻澄澈的眼睛时时刻刻注视着喷泉旁身形已经佝偻的老夫人,“我守她的第一年的时候,她刚成年。”
岑天河哑然,“她,她看上去都……”
“八十八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是年轻一点点的。”林絮面容年轻,但说话始终语气平稳,似乎永远没什么情绪,“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年她马上也要过生日了,看着还很精神,其实一身的病,就是我时时刻刻的守着,大约也守不了太久了。”
岑天河胸口涌起难以言说的悲痛,“你已经守了系铃人七十年了?”
“是啊,过得真快。”林絮眼神放空,似乎是在回忆着过往,“原本觉得看她能找到喜欢的人就可以走了,原本觉得等到她结婚就可以走了,原本觉得等到她顺利生下孩子就可以走了,原本觉得等到她孩子都能养大成年就可以走了……”
“我本想在看她过上稳定人生以后就彻底离开,选择羽化或者是重新投胎,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做她的孩子呢。”林絮想象着那个画面,感叹,“那该多好……”
“但是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不放心了。”女赤灵嘴角微微动了下,想骂几句但早已认命,气都生不出来,“你能相信吗,一个人可以每次在做人生重大决定的时候都很准确的找到最差的那个选择,我的系铃人就是这样好运的人。”
岑天河忍不住想笑,死死憋着。
“笑吧,她上次犯蠢是去年几乎把所有财产都提前给了儿女的时候。”林絮轻轻吐了一口气,“所以儿女们都不再来看她了,不过这次也许没做错,她的孩子们一般找她也是跟她讨钱,提前把遗产分了,她自己这两年过得更好了些,没那么多鸡飞狗跳,我原先估计她是活不过八十六岁的,一直以为我终于要解脱了,现在看……再挺两年也不成问题。”
岑天河不知如何安慰,“我看着她很精神的,不那么容易……”
“不用劝我,我都守了六十年了,早就看开了,等她死后,我也就解脱了……到时候一起投胎。”林絮不抱希望的说,“凭着我们俩的坏运气,就算如此也必然会相隔万里,下一世也不会再相见了,到时候我就彻底解脱了。”
岑天河还要再安慰,喉咙像卡主了一般,他狼狈的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对不起。”
“你成为赤灵刚一年,控制不好情绪很正常。”林絮倒是很淡然,还不忘取笑岑天河,“但以后还是练一练吧,总是这么哭你能活活把自己哭死的。”
岑天河尴尬的点头,但他还是忍不住流泪,他干巴巴的安慰林絮,“你、你至少找到了自己的系铃人,我……我的系铃人抹去了我所有有关的记忆,我根本没法找到对方,也……谈不上报恩了。”
“不用难过。”林絮在岑天河肩膀拍了拍,又看向自己的系铃人,“她如果知道我像个稻草人一样守着她度过了一个甲子的时光,也会抹去我的记忆的,你的系铃人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岑天河想了下,也释怀了。
林絮前辈的话宽慰了岑天河许多,虽然他不敢觉得对方真的只是不想让自己也经历林絮的那份苦楚,但对方必然是不讨厌自己的。
真的讨厌自己,又怎么会救自己呢?
在看完夙辞的全部笔记后,岑天河才知道自己有多自作多情。
尘封的记忆跟着随之解封,岑天河全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当年的夙辞会帮自己,为什么自己的记忆可以被清理的那么干净,为什么迟铮那么恨自己,为什么迟铮发狂后切掉了自己脖颈间同他一模一样的那条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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