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阵巨大的风已经停下了,周围只余下了簌簌的风声。现在陆仁悬停在半空中,既不能往前也无法落下去。但他认为这样很好——他怕落下去之后他会淹死在这片水域里。
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难道他要一直这么飘着吗?一时半会儿还行,时间长了他早晚是要饿死渴死的。
陆仁试探性地朝着周围喊道:“涂山组长——”
他刚刚喊完,周围的风声似乎静默了一瞬间,随后风声躁动,夹杂着万千细小的声音响起:
“这个秽物刚刚说涂山?”
“是青丘的人带进来的?”
这些声音都很轻,但是却奇异地可以准确无误地传到陆仁的耳朵了。而且尽管他们的声音听上去都差不多,但神奇的是,陆仁就是能够听出这些声音之间细微的差别。
“涂山也能算青丘的人吗?他们不是老打架?”
“说不准,涂山家的女儿有希望继承青丘族长的位置,因为这事青丘几百年前还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如同家族秘辛一样的事情似乎也引起了其他声音的兴趣,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许久,甚至把一边的陆仁都给忽略了。
陆仁一边听着,一边也想起之前在第十八医院,涂山绮罗似乎也略略透露过一些青丘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回忆了一会儿当时涂山绮罗说过的话,又藉由如今这些细小声音的叙说,综合之下,在心里猜测出了一个大概。
眼看话题被越扯越远,一个听起来比较理智的声音把它们又拉回了之前的讨论事项:“别扯远了,现在怎么办呀?放这个秽物进去吗?他身上没有路引。”
“那怎么行,司渊大人说过没有路引来山海界是死罪,要送到无尽渊去的。”
这话一出,那些原本还在争辩的声音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扬之声。
“对!”
“说得对!”
“对对对!”
陆仁原本还在默默地听着,现在突然发现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赶紧讨饶:“别别别,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司渊的员工!”
那些细小的声音显然被突然说话的陆仁吓到了。
“啊!秽物说话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听见我们说话了!我们会不会被秽物吃掉!”
听得出来这些细小的声音吓坏了,陆仁赶紧解释道:“我不会吃你们的!我是来青丘治病的!”
这些声音听着陆仁这么说,态度似乎软化了下来。
“治病?”
“说起来,这个秽物身上的味道好像确实有点乱。”
正在这些声音犹豫着要不要相信陆仁的同时,一些不赞同的声音响了起来。
“万一他在说谎呢?”
“对啊,上次那个没有路引的人就骗我们了,害得我们惹温柔的东君大人生气了。”
这时,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只听他兴奋地说道:“要不然,把他送到东君大人那边去吧,东君大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对此,其他声音纷纷表示赞同:“好主意!”
于是早已平息的大风瞬间又起,吹得陆仁像个陀螺一样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陆仁感觉头昏脑涨,但他强撑着精神想要挣扎着在说些什么,希望能改变这些声音的主意,把他送回涂山绮罗那里去。
然而不幸的是,正当陆仁要开口的时候,他魂魄伤口发炎的后遗症又来了。
陆仁的意识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与此同时,涂山绮罗的车从空中落下。她价值几百万的红色小跑车瞬间摔了个粉碎,但涂山绮罗眼睛都没眨一下,她解开安全带,从空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她今天扎了一个利落的红色长马尾,红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像一团火一样。如同归来的王者一般,她轻描淡写地扫视着面前的石碑。
这块石碑是一块被劈成了两半的巨石,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触出写了“青丘”两个大字。
涂山绮罗已经有五百年不曾回到这里了。
此刻,有一个穿着古装的人正站在石碑的旁边,他一身青衣,长长的头黑发发在脑后挽作了个一个髻,身材颀长,遗世独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像是等待了许久一般,一见到涂山绮罗,脸上就带上一副灿烂的笑容,远远地便开始朝着她迎了上来:“绮罗!你回来了?!好久不见,欢迎欢迎。”他张开双臂,似乎想给涂山绮罗一个拥抱。
涂山绮罗却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如同没有看见青衣人一样,错身而过的时候,她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青衣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他只顿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那副热情的笑容:“真是的,又在开玩笑了。最近在外面怎么样?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这里也大变样了……”
那人自顾自地开始了絮絮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想跟涂山绮罗讲。
“隔壁的小五常常念叨绮罗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面对着貌似温馨的寒暄,涂山绮罗只是开口,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回来跟你争族长的。”她背对着青衣人,看着面前的石碑如是说道。
青衣人的话被涂山绮罗打断了。
等到涂山绮罗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以后,原本妙语连珠的人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涂山绮罗的身后。
谎言就像是一个被越吹越大的泡沫,当它被戳破的时候,必然将会伴随着无数飞溅的水滴。这样的“水滴”笼罩着在场的两个人,让他们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难以被读懂。
“我知道你四处散布消息,说我是为了情情爱爱,扔下了狐族;也知道当年雷霆崖上那支羽箭是你派人射出来的。”涂山绮罗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我今天只问你一句——我说我不会跟你争族长,你到底信不信我?哥哥。”
回答涂山绮罗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良久,涂山绮罗叹息道:“你还是不信。也对,你要是肯信,我当初也不可能会离开。”说着,涂山绮罗抬步走入了青丘的地界之中。
她终究还是再次得到了失望。
狐族本来生活范围很广,其中又以青丘和涂山为最。但这几千年以来加之人类繁衍壮大,导致狐族的生活空间开始缩小。加之有灵性的狐族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导致最后数量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中,更以涂山尤为艰难,因为涂山氏地处中原,受人类扩张的影响更大。
最终,由东君和司渊连手,主张将涂山狐族迁移到了青丘。
他们的本意,是不忍看着像狐族这样上古灵族中的佼佼者就此覆灭。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就是有灵智的狐族有个像人类一样的坏毛病,就是他们看中血缘。尽管数十代之后,普通狐族已经慢慢融合为了一体,但狐族的领导者们却依然处于泾渭分明的状态。
涂山绮罗的父母是涂山狐族,而青衣人名叫离北,他的父母是青丘狐族。狐族有规定,同代青丘狐与涂山氏的孩子将会被一视同仁,共同送到东君那里,由东君亲自教导。当老族长即将退位之时,再在这代的孩子中间,由东君和青丘、涂山两族长老一并投票,选出新一代的族长。
上一代的狐族族长是涂山绮罗的母亲,而这一代新族长的人选,只有涂山绮罗和离北两人。涂山绮罗自幼和离北一起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在她的哥哥眼里,族长的位置比他们之间的亲情更重要。
涂山绮罗摇了摇头,把过去的事情抛在脑后,她走在久违的家乡道路上,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找到陆仁,然后解决他魂魄上的伤口,然后以最快速度离开青丘。
涂山绮罗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让离北误会的理由,因为陆仁生病的这个时间段十分不巧。
现任涂山族长,也就是涂山绮罗的母亲年事已高。就在不久之前,涂山绮罗还曾经接到过来自她母亲的消息:涂山氏不日便将卸任青丘族长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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