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我的话可以自己看。”月老手势变动,堪称随心所欲地掐了几个诀,并拢的指尖虚点在狄九徽眉心,有红光没入皮肤,他眼睛一闭,不见黑暗,反倒映出一片葱蔚洇润的水绿。
那是他身体的内部构造,磅礴的仙力流淌,脉络分明若蜿蜒绵亘的江河湖海,情根就长在它该待的地方,不见任何残缺。
“可看清楚了?”月老道。
狄九徽略一点头,眼前景色俶尔消失,月老收回手,缓悠悠地捻着胡须。
“既然有情根,那为何找不到我的红线?”狄九徽松了半口气,仍然困惑。
“有红线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月老瞧见桌前有一酒葫芦,步履不稳地晃悠过去伸手欲拿,却落了空,狄九徽快他一步抢在手里,摇晃两下水声潺潺,份量不轻。
月老看了看面色不虞的狄九徽,悻悻转回正题:“你看看身后那些红线,当初玉帝曾单独问我,可有法子彻底销毁摆脱此种桎梏,我告诉他,这红线代表的其实是一个‘欲’字,欲爱,欲念,欲求,是炽然不息之火宅,也是海中盲龟之逢浮木,我等修炼多年,不会轻易因‘欲’动摇,可此物与自身向来此消彼长,永远无法割裂,玉帝无可奈何,三令五申让我藏好。”
“你没有红线,这便说明你不会被私欲蒙蔽了眼,比我们这些人少了一个弱点,是好事。”
狄九徽一沉吟,“所以我不会动情?”
“做一个不因情爱方寸大乱的人不是很好吗?”月老笑笑。
“但你还是没解答我的疑惑。”狄九徽转念一想不对劲,差点被他带跑偏了,“我是问我为何没有红线,你跟我说的是红线的用途,牛头不对马嘴。”
月老眼神一飘,摸了摸鼻子,而后一清嗓子深沉地压低音调,用神棍的语气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
狄九徽慢条斯理地活动筋骨,修长的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月老紧张地吞吞口水,小声狡辩:“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掀起眼皮淡淡扫了眼月老,月老吓得当场抱头,痛哭流涕道:“我真不知道!这些年没察觉总不能说是因为我开小差不走心吊儿郎当疏忽职守吧?你要真想我这把老骨头不得安生,你就去找玉帝告我的状吧,以后月老祠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来日若还有心,你就下凡看看我,施舍我一些残羹剩饭就当报答。”
他一点包袱都没有,哭得呜呜涛涛,家有一老,烦恼不少。
红线交由月老全权负责,他不知道三界就没别人知道了,狄九徽摸不准他是当真不清楚,还是故意糊弄,但月老态度已经摆出来,从他口中便问不出答案了。
狄九徽从来没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红线有与否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恰如月老所言,这等好事是玉帝求都求不来的,他该高兴。
可是他就是做不到。
狄九徽一直向北走,清澈纯粹的仙灵之气吸引了一群仙禽,飞鸟从他身上感觉到友善,忍不住自发亲近,日升月落不知几回,星聚星散流丽纷飞,等他停下来时月大如盘近在咫尺,伸手可摘星辰,此处便是天涯海角。
闫御估计早清醒了,醉前记忆或许还残留一二,狄九徽一想起那艳丽的红线,就像有一万种复杂滋味缠绕着他,乱糟糟混在一起成了五彩斑斓的黑,再细细咂摸,他竟一种都分辨不出来。
他想找琴瑟静好倾诉,彼此是陌生人,唯有在交流的时候会拥有短暂的友谊,狄九徽等啊等,过了许久琴瑟静好才回复他。
【琴瑟静好】
在赶稿。
【琴瑟静好】
想把潆溪的羽毛全部拔光。
怨气重得吓人,继续叨扰他实乃下下之举,狄九徽又去找苏桐,说自己要跳海了,问他来不来偶遇。
【荤素不忌杂食党】
***
直接被屏蔽了。
【两米一有腹肌】
你们青丘脏话适用性还是差了点,太直白裸露,容易被卡,不如我们蓬莱脏话含蓄内敛。
【荤素不忌杂食党】
发一句看看实力。
【两米一有腹肌】
蓬莱脏话。
【荤素不忌杂食党】
……
他不来就算了,狄九徽席地而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仰望着灿烂的漫天繁星,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倒映出皎然寂寂的冷月。
他闭起一只眼,抬起右手调整角度,拇指与食指宛若捏住了明月。
天书颤动,浮空兀自展开。
【荤素不忌杂食党】
往左看。
狄九徽依言照做,绯红身影自天边踏着月色而来,像茫茫大雪间簌簌落下一片寒梅,他没想到苏桐会来,夸张地捂住嘴惊喜道:“天啊你好爱我,嗑到屠苏九了。”
苏桐:“……”
他落地没站稳差点先狄九徽一步跳海了。
“不是不来么。”狄九徽浑身懒洋洋的。
“我来捡尸,重金卖给闫御,他倾家荡产肯定也在所不惜。”苏桐施施然道,“来都来了,我看着你跳。”
狄九徽肩膀塌下去,就叹气。
“有心事啊,聊聊?”
狄九徽组织措辞,委婉道:“我有一个朋友……”
苏桐十指交叉,斯文地问:“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狄九徽与他对视两秒,“不是。”
“那就是闫御。”苏桐明了。
狄九徽详略得当地同他讲了一遍,苏桐听后以自己的方式总结道:“首先,闫御有喜欢的人,你很难受。”
有哪里不太对,好像又很对,狄九徽勉为其难道:“可以这么理解。”
“其次,闫御喜欢的人不是你,你很难受。”
狄九徽:“啊?”
“最后,你希望闫御喜欢的人是你,这样你才能不难受。”
“不是,我……”狄九徽想辩解。
“我有点不太明白。”苏桐直视着他,“你为什么那么嘴硬呢?喜欢却不承认,这又不是丢脸的事。”
狄九徽下意识否定:“我没嘴硬,我对他是情同手足,并非情根深种。”
苏桐嗤笑一声,“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你说你和闫御是友情,那朋友有了心爱之人不该祝福?谁会像你黯自神伤。”
狄九徽振振有词:“我不愿看他吃爱情的苦,情劫难渡,我在救他。”
苏桐脸色平静:“哦,我不信。”
狄九徽与他争论:“你不信去把你们青丘的明心镜取来,一看便知,要么我是对的,要么那镜子有问题。”
“明心镜没有问题,你的心有问题。”苏桐咬定。
狄九徽:“……”
苏桐说:“即便闫御与你没有私情,你敢赌咒你对闫御就没有一点私心吗,你敢不敢拿你的性命、你的灵魂起誓?你对闫御就没有半分不轨之情吗?你当我没眼睛、三界众人也没眼睛吗?你对闫御的心意昭然若揭,狄仙君,听说你至今未娶啊!”
狄九徽:“……”
狄九徽恼:“你有病吧。”
“你真牵肠挂肚大可去问他,既是好友,你还怕他不告诉你?”苏桐以退为进,
狄九徽气焰一弱,别别扭扭道:“我那是……”
“你不敢。”苏桐点破他,媚意天成的狐狸眼含着笑,无端让人火大,“我就知道,别装了,看着喜欢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不好受吧?”
“谁说我不敢!”狄九徽怒中激将法,“他是我朋友,我该关心他的终身大事,我这就去问他喜欢的人是谁!”
闫御日常访客几乎没有,狄九徽几天没来,这里依然静悄悄的,只有风驶过的声音。
走到门口了,狄九徽又犹豫起来,手臂抬起又放下,那扇门是怎么也不敢推开,他徘徊不前,直接倒回去问锦鲤这几日有人来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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