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是一种感受,亲眼目睹又是另一种感受,狄九徽像被人迎头抡了一棍,整个人都懵了,“你……”
他误会了,这场面也很难不让人误会,潆溪看了看他,又愤愤瞥了眼室内,故意不做半点解释,一言不发径自离去。
闫御如愿以偿,正左右观赏着色泽亮丽的羽毛笔,没想到狄九徽会突然回来,写了一半的书稿就摊在桌面上,凭他的视力,打眼一瞧绝对一览无遗,也不顾狄九徽是否起疑,连忙闪身挡住。
怕暴露身份的慌张之色落在狄九徽眼里就成了被撞破奸情的尴尬,闫御浑然不知他的内心活动,为转移注意力,便举起手中的羽毛笔主动找话题。
“好看吗?潆溪送的。”
朱红似火烧的翎羽边缘闪着细碎的薄光,像用金丝绣了一层绚烂的纹路,又编进去一些柔软玉润的青色羽毛,转动时交辉相映,流光溢彩。
三青鸟只有头部的翎羽是赤色的,潆溪如此爱惜羽毛,竟然心甘情愿拔下自己身上最漂亮的翎羽,就为了给闫御做一支笔,闫御还引以为傲地向他炫耀。
狄九徽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什么滋味了,心若业火灼烧,身似雪窖冰蚀,两种极端的感受对冲,他大脑一片空白,对着闫御愣了许久,嘴唇翕动缓缓说道:“……你该告诉我的。”
闫御心中咯噔一下,“你,知道了?”
他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狄九徽更是酸涩,强装冷静收拾着狼狈的情绪,说:“我都知道了。”
“潆溪这段时间频繁来找你,昨夜又是直接留宿在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和他……”狄九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清越像临终前的死亡宣判。
隐藏多年的秘密即将公之于众,闫御不敢听了,鸵鸟般脑袋一点点低下去,想捂住耳朵立刻逃离到无人认识他的角落。
狄九徽喉咙发麻,艰涩道:“暗通款曲,两情相悦。”
“……啊?”闫御猛然抬起头,两眼既惊诧又呆滞。
在狄九徽开口之前他预想了一万种应对方法,以往闲来无聊翻的兵书此刻成了他的救命之宝,倘若这些计策全都没用,就用以死谢罪再加苦肉计,他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狄九徽居然以为他和潆溪有不三不四的关系?
闫御不懂了,他都把潆溪视如珍宝的翎羽拔了,潆溪分明恨死他了,而且潆溪不是暗恋王母娘娘吗?
他以为误会还没扩大,想解释,狄九徽眼睛一垂,忽然抢先说:“其实我能理解。”
闫御又是一愣,“你理解什么?”
“你喜欢潆溪啊,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你都孤家寡人那么久了,难得遇到个合心意的,不必把我当贼一样防备着。”狄九徽大度一笑,将他的话尽数掐灭。
闫御眼眸微沉,眉头拧了起来,“你真这么想?”
狄九徽拍着胸脯大大咧咧道:“放心,我们是朋友,我肯定支持你。”
闫御沉默片刻,没有一个字出自真心,“我只字不提是因为你,我想你知道了或许会介怀。”
“我怎么会介怀,这是喜事啊,再者……我也有喜欢的人。”狄九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又想起了闫御颜色艳丽的红线,以及自己的空空如也。
“谁?”闫御心凉了半截,毫不犹豫地追问,“你喜欢谁?”
狄九徽是一贯的笑颜,眉梢眼尾都呈现上扬的趋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极少会为什么事而沮丧失落。
只是这笑似刀,杀得闫御片甲不留。
“小九。”闫御忍着心底翻滚的苦涩情绪,很轻地唤了他一声,澄清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后却不受控地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你真不会介意我喜欢别人吗?”
“你和潆溪很般配,真的。”狄九徽避开他深深凝视的眼睛,勉强笑着后退几步。
他离开了,闫御追着跨出门去,只晚了几秒,狄九徽已不见踪影,他望着若明若昧的天际,偌大的天地间忽然只剩他一人,莫大的孤寂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
第52章 偏执
天幕压得很低,即将破晓的曦光重重掩藏在厚重阴晦的云层之后,狄九徽逆风而行,像道流星短暂而迅速地在苍穹之上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轨迹。
他直面迎着狂风发丝飘逸,沉沉吐着心中闷气,妄想愁绪能随风雾烟消云散,最后一点理智在方才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再不走他怕他会在闫御跟前发疯。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对闫御的选择指手画脚?
即便是最好的朋友,都不会因好友有了心悦之人而气急败坏吧?
苏桐有一点好像说对了,倘若只是问心无愧的朋友关系,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那么难过呢?
他才刚起了疑惑,不容深想,钻心的疼痛从心脏中央漫开,狄九徽突然有点想笑,真会挑时候,每次选的机会都是如此恰到好处,他的迷惘根本来不及深入。
狄九徽以为这次会像往常一样,疼个几刻钟便过去了,没想到来势汹汹,他完全来不及抵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身体掌控权,直接从云端笔直下坠。
……
漆黑的识海亮起了一簇微光,眼睛还未睁开,薄薄的眼皮便感知到了阳光的温度,耳畔流水淙淙,雀鸟歌声婉转清脆,流动的风送来花的气息,狄九徽五感逐渐回归。
金乌升起,当空照耀,身下是柔软鲜美的绿野碧茵,他手掌撑地坐起,环顾四周,飞禽走兽无一不有,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他居然误打误撞到了青丘。
“你可真厉害,从天上摔下来,吓了我们小狐狸一跳呢。”
狄九徽循声望去,素桐悠闲地坐在千年古木下,一只皮毛胜雪的白狐蜷缩成一团,乖巧地趴在她膝盖上,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微微阖着,小声地打着呼噜。
素桐瞧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笑道:“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狄九徽收回视线,昏迷之前的记忆接踵而来,他缓了缓,低声丧气地说:“我和闫御吵架了。”
“不稀奇,你们之前又不是没吵过,还记得上上回吗?就在方壶那次,不仅吵架还大打出手,你把他按地上捶,后来不照样和好了。”素桐满不在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白狐。
狄九徽摇头,神色恹恹的,“那次是他犯欠,这次不一样。”
“都一样,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去找他,或者他来找你,再之后你们互相道歉和好如初,这戏码我看过太多遍了。”素桐早看透他俩了,但顾念狄九徽此刻心情,还是从善如流地问道:“这回的原因是什么?”
狄九徽眉眼有了精神气,愤愤道:“闫御他重色轻友,为了喜欢的人弃我于不顾!”
素桐挑了下眉,“他喜欢的人是?”
狄九徽一哽,半天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说:“潆溪。”
素桐颇为意外,动作一停,正色道:“他亲口说的?”
“我亲眼看见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同度一夜衣衫不整,潆溪还送自己的翎羽给他,发生了什么不是众目昭彰吗?”
狄九徽腹中酸水快要把青丘淹了,他东一句西一语,素桐渐渐拼凑出事情经过,局内人为情所困而不自知,她这局外人却是一笑。
小指被轻轻搔了一下,那闭目小憩的白狐悄悄探出一只尾巴晃了晃,素桐心领神会,慢悠悠地说:“凡间有个词叫七年之痒,两人维持许久的爱情在七年之后会进入一段危险时期,常常互相厌烦,这段关系便会随之支离破碎。”
狄九徽若有所思,“你想让我忍他和潆溪七年?”
素桐微微一笑,“不,我是指你和闫御认识了三千多年,七年一次也得痒了四百多回,早该满身虱子了。”
狄九徽面露难色,张了张嘴,说:“是三千六百年,平均七年一次,也就是五百一十四点二,后面循环小数除不尽,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五百一十四次,你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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