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皇帝并没有说完。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太子走到皇帝面前后,就那么直愣愣地杵着,像一柄绝不会弯折的剑。
他从头发丝儿一直僵硬到脚尖,没有办法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局面做出任何合理又得体的回应。
裴桉低声问乔拣:“您不是说殿下不接受这个提议吗?”
将军对此同样显得很诧异:“他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转告陛下的。可是陛下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没有办法左右。”
他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身居孤位惯了,见不得他人的忤逆,更见不得有哪一步棋走在自己设下的路数之外。
谢鸣风轻声加入他们的讨论:“我听说王妃代谢狄川向流霜领主提亲,看来领主夫人们还是更偏向我大哥。”
“何止是夫人们。”乔拣的叹息听不出情绪,“起码在这件事上,陛下也是更偏向太子殿下的。”
若陛下真有心施行储君的普选,又怎么会不知道流霜、大岛煌、沃伦三张票对最终结果的影响力。
而他对谢恺尘说,‘这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是把这三张票直接划到了长子手中。
老皇帝又拍了拍谢恺尘的胳膊:“朕时间也不多了,你们挑个良辰吉日尽快订婚吧。朕要是能撑到你们结婚那天再好不过。唉,真想看看朕的小孙儿出生,可惜来不及了……”
乔拣和裴桉赶忙暂停窃窃私语,上前一左一右安慰陛下会寿同亘古,福延万年。
老皇帝摆摆手:“好啦,你们不用拿这套说辞来糊弄朕。什么是科学,什么是迷信,朕还是清楚的。”
好像重病那时请蜡烛和祭司来的不是他一样。
“其实能看着帝国疆域扩展至此,子民安居乐业,朕的这一生也很满足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就是恺尘的婚事还没个着落,等到定下来,我去见你母亲,也好跟她交代。”
连皇后的名头都搬出来了。
太子再如何抗拒这件事,也不可能当着行将就木的父亲面反驳。
在皇帝的角度来看,这算是替自己和妻子完成了“遗愿”。
对于想要扶太子上位的乔拣、谢鸣风、裴桉来说,多了三张票无异于一颗定心丸。
对于遥远的三个星系领主及人民而言,“三星之女”嫁入皇室之后,也意味着帝国给他们的定然会比给别人的多。
艾丽娅小姐常年生活在辐射强烈的沃伦主星,也延续了传统穿着严实。
缀着细碎亮片的青蓝色面纱遮住了鼻梁以下的下半张脸,光是那双露在外面的杏仁形状的眼睛,也能看出不凡的美貌来。
除了样貌,艾丽娅小姐聪慧机敏,落落大方,木头一样不开窍的太子能娶到这样一位妻子也是好事儿。
至于艾丽娅小姐本人,且不提她在沃伦主星像个普通家庭的女孩一样隐姓埋名生活了这么多年,就算她以双星系领主之女的身份长大,又怎么能够跟嫁入皇室相提并论。
更何况,那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什么皇亲国戚的妻子——那可是立于群星之巅的帝国皇后。
任谁来想,那都是做梦也在祈求的天降荣耀。
两个还算是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年轻人的婚姻,似乎不管对谁来说都是皆大欢喜,无可挑剔。
然而从皇帝到场起,太子至今一词未发。
他一向冷静的大脑此时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叫嚣着让他不顾一切拒绝。
不顾重病父亲的期待。
不顾已逝母亲的遗愿。
不顾与谢狄川多年来的缠斗。
不顾什么选票、储君、帝位……
那些他想要不顾、却不得不顾的东西,如同山一般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叫他感觉头颅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多年来他对人类报以最深的厌恶,从来没想过与另一个人朝夕相伴。
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他的凤凰。
他的凤凰……
此刻他根本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纪攸,仿佛那是一种背叛。
曾经小鸟承诺了自己不会和别人结婚,不会喜欢其他人。
可现在呢。
不管是否顺应了心愿,在场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提前有过心理准备。
唯有凤凰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人类先生兑现那个笃定自己一定会喜欢的礼物。
成年的礼物,难道就是这个吗?
他们告诉小鸟,生日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收到礼物也会很高兴。
为什么此刻他不仅开心不起来,反而小小的心脏还攥满了比最难吃的青浆果还要多的酸涩?
凤凰半立半倚着皇帝的手掌,小声地问:“约阿诺,会和别人结婚吗?”
他的语调梦幻,神情却是苍白的空洞。
他很小声很小声,就像以前人类先生给他讲睡前故事那样,生怕声音高一点儿,都会惊扰一个美梦。
或是噩梦。
谢恺尘捏紧拳。
他清楚自己现在应该给予小家伙一个回答,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谎言。
但他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半晌,什么都没有说。
小凤凰像是刚刚破壳的新生幼雏那样颤巍巍地掀了下翅膀,好像忘记了怎么飞行。
他又试了一遍,失去平衡骤然从皇帝的手心摔下来。
“哎——”所有人发出惊呼。
在太子接住之前,鸟儿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六神无主又摇摇晃晃,尔后振翅飞向了飘浮过一朵阴云的天际。
浅金色的碎光顺着尾羽流淌下来,在半空中拖曳成一道长长的泪痕。
谢恺尘猛然抬起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小叽!”
他让他的小家伙难过了。
做了那么多的努力要保护好小鸟,到头来却是自己伤害了对方。
早就有人警告过他,灵宠和主人之间不该有如此病态的依恋关系。
是他错误的饲养方式害了凤凰。
所有人都在看太子。
目光中有疑问,有责备,有怜悯。
但谢恺尘没有看向任何人。
他追了出去。
*
在凤凰感到不安全的时候,他的第一选择是人类先生的身边。
然而现在,人类先生身边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那么他的第二选择,就是人类先生那件领口纹有星环的黑色大氅。
当初第一次和谢恺尘分离时,于裴桉家度过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小鸟只有蜷缩在残留着人类先生气息的大衣上,才能勉强汲取一点维持生命的安全感。
太子的卧室窗户不会关,随时迎接小鸟归来。
纪攸跌撞着闯进去。
他的灵力跟着情绪一起失控,走到哪儿都下一场金色的雨。
没有办法再稳定地维持着伪装的雀鸟形态,断断续续变回了凤凰真正的模样。
才成年没多久,从体型和认知上仍然像个幼崽的纪攸根本不敢看向这间到处充斥着人类先生气息的卧室。
潜意识里纪攸没有忘记长老和太子的告诫,不可以将原身展现在陌生人面前。
于是他叼起大氅,顶在自己身上,飞离了这个让他感到恐惧和悲伤的地方。
此刻的小凤凰并没有意识到,比起看见一只金色流光的美丽鸟儿,一团悬浮在空中自由前行的衣服才更加诡异。
他飞了很久很久,失控的灵力反而在此时成了源源不竭的能量,叫他不知疲倦。
凤凰想起了从荒星森林捡到人类先生开始,他们经过的那些冬春与昼夜。
约阿诺说,谢谢你找到我。
约阿诺说,你想给我一个家吗?
约阿诺说,给你取个名字吧。
约阿诺说,「只喜欢你。」
但约阿诺现在并不是只喜欢他了。
会有别的小朋友,或者别的大宝宝了。
从纪攸还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幼崽起,就听森林里的动物们谈论起人类。
它们说,人类是坏的。
它们说,人类满口谎言,贪婪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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