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玉脸色难看至极,不想和病中的儿子发生冲突,索性眼不见为净,甩头走了。
费慎推开房门,果然看见费柯澜艰难挪动着身体,想迈腿爬下床。
只是他伤口没好全,右腿打了石膏行动不便,光是起个身都得费大半天劲儿。
“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费慎加快了些许步伐,靠近床缘摁住要下床的人,另一只手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旁边。
多日不见,费柯澜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乐观,高兴说:“小慎哥,你上次怎么走得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聊会儿。”
约莫是不想用毁坏的容貌见人,他脸上还是缠了一圈薄薄的绷带,遮盖住大部分皮肤,只不过展露出来的那份眼神,比起刚受伤时看着松快了不少。
或许是在慢慢接受自己受伤一事,费柯澜不复曾经那般沉重,整个人的状态平和怡然。
费慎坐在病床旁,替对方垫了垫枕头,问:“你想跟我聊什么?”
费柯澜瞥了眼房门口,放轻声音:“小慎哥,我替我妈向你道歉,对不起,她是太担心我了所以才会那样说,你别放在心上。那晚游轮爆炸前,我跑下楼找你的事,我没跟其他任何人提起过。”
提及此事,费慎喉咙一阵发紧,嗓音有点沉:“她说得没错,你不用道歉,用不着向任何人道歉。”
几句话下来,费柯澜突然意识到什么,忙不迭说:“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上次说那句话不是想让你自责的,知道你没受伤,我真的很开心,小慎哥……你别自责,也别觉得有亏欠,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真的。”
他说着说着语无伦次起来,生怕对方误会了自己。
费慎没回话,目光放于洁白的床铺上,听不出情绪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挺好的,医生也说我恢复得很快,”话到一半,费柯澜倏地沉默,再开口时变得沮丧起来,“其实还挺多的,总觉得哪里都不舒服,每天一到晚上,全身都很疼很烫,就好像又被烧过了一遍……哥,你说我还能好起来吗?”
费慎身体动了动,从自己带来的东西中,拿出了一根巧克力棒。
这是费柯澜以前最喜欢的零食,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对方每次都哭着要自己给他买。
看见巧克力棒,费柯澜双眼登时一亮,心情也跟着好了点。
“你竟然买到了这个,在哪买的啊?我记得这个牌子早就没了吧。”
费慎拆掉包装,零食递到他手上,轻描淡写开口:“我问过医生,也找很多专家看了你的病历,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来说,你想完全恢复健康的概率,应该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是站在专业的角度。”
“站在我是你哥的角度,”费慎说,“不管你能不能好,要多久才能好,谁都不会放弃你,费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费柯澜手握巧克力棒,白色绷带下,双眼悄无声息泛起了红。
他抿唇,努力稳住情绪,不让自己说话带哭声。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已经想好了,等做完手术恢复后就去上学,我想学医,当一名医生,去救更多受伤生病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意见不重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从医院出来,费慎的心情还是有股说不上来的沉重。
驾车在外头慢悠悠转了圈,驱散掉心底的压抑,他估算着时间,费兆兴应该差不多要下班回家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忽然收到费兆兴的讯息。
对方给了个地址,让他现在赶过去,说是今晚在外面吃饭。
费慎搜索地址,发现是一家专供海鲜的餐厅。
可他分明记得,费兆兴不爱吃海鲜来着。
按下心头疑惑,他跟随导航方向,快速驱车前往目的地。
海鲜餐厅不在城区中心,位置相对有些偏僻,建在一个邻近郊区的地方,有点农家山庄那意思。
费慎一下车,心底无端升起股警觉。
刚才一路过来,越靠近餐厅行驶的车辆就越多,不仅多而且看起来乱中有序,给人一种这个餐厅很受欢迎的感觉。
然而真正到了目的地,停在店门口的车算上费慎自己那台,总共才四辆。
非但如此,走进餐厅后,大堂里除了服务员,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
费慎刚露面,前台一位胸口处挂着经理牌的工作人员,立刻迎了上来。
“请问是费先生吗?”
费慎不动声色打量对方,略一颔首。
“好的,请跟我来。”
经理做出邀请手势,带路往楼梯上走。
费慎跟在对方身后,脚下慢了一步,用余光观察着餐厅各个角落。
尽管店内服务员粗看数量不算多,但每一位着装整齐,仪容仪表得体,且待在固定的位置上,如同机器人似的面带微笑目送他们上楼。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费兆兴就算外出吃饭,也从来不是这种排场阵仗,更不会防备警惕到如此地步。
两人很快走到一间包厢门口,经理推开门,邀道:“费先生请进。”
费慎还没踏进门,目光就扫到了费兆兴,对方也在同一时间向他招呼:“小慎,快进来,赶路累不累?”
进入包厢第一秒,费慎立即将眼前的环境,从左到右大致扫了一遍。
只有费兆兴,没其他人。
略一垂眼,掩盖住眸底的戒备,费慎神色恢复如初,去了费兆兴身旁的座位。
“还好。”他随口答了句。
“我点了一些菜,”费兆兴把菜单递来,“你看看还要加什么?”
费慎快速浏览几眼,大多是些刺身或生腌类的菜品,他不太感兴趣,随意指了几样,将菜单交还给服务生,后者忙着加菜去了。
“二叔怎么忽然想起吃海鲜了?”费慎状若不经意问。
“饭菜吃腻了,偶尔尝尝鲜也不错。”费兆兴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虾和螃蟹,怎么刚才不多加几样?”
费慎面不改色胡诌:“大西洋那边待太久,吃腻了。”
闻言,费兆兴无端长叹一声,话语间满是感慨。
“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现在回过头一看,竟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能自己撑起一片天了。”
“记得你十二岁的时候,个头小小的,比同龄人矮一截,才刚刚到我这,”他抬起手,比划自己胸口位置,“一转眼已经这么高了,比二叔都高了不少。”
没明白对方触动到了哪根神经,怎么就忽然回忆起从前了,费慎不冷不热搭腔:“是人都会长大。”
“是啊,你长大了,二叔也老了。”费兆兴目光平视前方,眯了眯眼,“小慎,你说二叔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开始打起我这老头子的主意了?”
费慎话语微顿,说:“二叔正值壮年,是科谟人人爱戴的首领,怎么会老糊涂。”
费兆兴摇头,无奈失笑:“你这孩子,这里只有咱们爷俩儿,就别跟我打官腔了吧,不如跟二叔说说,你觉得我这次做的是对是错?”
对方说得含糊其辞,费慎却立即明白过来,费兆兴指的是前阵子扣押安向一事。
此时此刻,揣着明白装糊涂多少显得刻意,费兆兴之所以这么说,必然是心里清楚,费慎大概也插手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索性直言:“世界上没有哪件事,是完全对或错的,对错是非自在人心,不过是每个人自己的私心而已。”
费兆兴生出几分兴趣:“那你的看法是什么?”
费慎端着一个杯子,轻轻转动里面的水,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好像腐烂的血肉,已经没什么用了,如若不连根拔起,就会动摇根本,让整具躯体跟着坏死。二叔唯一的错,是太宽厚心软了。”
此话一出,费兆兴先是怔愣须臾,而后面容严肃,陷入了沉思。
费慎也不吭声,任由对方静静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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