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翌目光又追上了一道山药大骨汤,他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干脆蹬了谢危楼一眼,道:“吃饭的事怎么能不着急。你是不是故意走那么慢的?”
谢危楼好像还没有看够,坐下道:“你永远不用等我。”
“我要等你,是想和你一起同桌用一顿饭。”凌翌撇撇嘴,直接夹向了一块糖藕,“毕竟什么事情我都想要和你一起做。”
糖藕从谢危楼筷子上滑了下去。
那双垂下的筷子重新夹了块糖藕摆在凌翌碗里。
谢危楼又给凌翌添了碗汤,没说话,也没抬头。
凌翌隔着热气腾腾的雾气,望着谢危楼。
这顿饭太和凌翌胃口了,荷塘小炒里的山药倒是比肉香,夹的时候也不会一夹就碎,入口也软糯。
他一口气吃了三块。
凌翌刚要放筷子,谢危楼又给他添了筷菜。这倒不是凌翌不讲骨气,谢危楼给他夹的那块筒子骨实在太鲜嫩,凌翌乜斜了谢危楼一眼,啃了两口。
这厢他们在高楼上相安无事。
高楼是谢危楼的住处,旁人没有人敢轻易靠近,周围结界密布,化神以上的修士都无法破除。
在这样的安静之下,所有人望着高楼上的灯光,揣测着里面发生的事情。
凌翌还不知道修真界早就因为这件事炸开了锅。他啃谢危楼给他的筒子骨,方才觉得食髓知味,一顿饭用毕,还想下楼去消消食,奈何这高楼太高,他望着底下层层的台阶,略略生了些畏难的情绪。
谢危楼倒是没留下来的意思,只道:“最近你要是想出门,就让青缨陪你在这附近逛逛,不要上白玉京上九重,也不要跑太远。”
他身上才带了些烟火气,夜风一吹,又把他身上所有的热气吹散了。夜色里,谢危楼站在明灯和阴影的交接处,一下子就让凌翌觉得好像一切也没他想象中那么风平浪静。
凌翌追了上去,他一开口,竟又脱口而出了从前的词:“危危楼……”
谢危楼也顿了一下。
凌翌又道:“修真界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我回来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讲,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谢危楼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面色很正,难得笑了,嘴角的笑意很淡。
凌翌站在了明灯下,耳边的坠子还在晃,暮色照在他脸上,好像天色都逊色了,他也对着谢危楼缓缓笑了一下,道:“你看,你请我在这里吃饭,还给了我睡觉的房间。这世上哪有白嫖的道理,再说,我们以前都那么熟了。”
他对上了谢危楼的目光。
这一眼好像穿梭过了他们从前经历过的两百年,他什么都没有说,却让凌翌看明白了,谢危楼到底要说什么。
“以前我们也是住在一起的,你要是不愿意,或者觉得睡得不舒服,我会想想办法,让你的床变得松软一点——”凌翌迎了上去,声音回荡在风里。他对天际唤道,“我还可以把那处空房间收拾出来,放两张床,你习不习惯?”
扶生剑召了出来,破风如天光,剑在半空悬浮,又绕了两圈。
谢危楼走之前,回过头。
他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脸上笑容很淡:“凌长逍。”
风过,凌翌望着漫天流动的流云,抱紧了臂膀,他听到那个名字,恍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他回味了很久,才发现他在门口站久了,身上不冷,心口突然烫了起来。
谢危楼道:“夜里贪玩可以,别睡太晚。”
凌翌站在危楼的门前,他突然走出目送谢危楼走过那条长廊。他靠着门框,竟也不想回楼里,夜风正好,吹在身上不是很冷,他看到了天边的流云缓缓移动,雾影聚散。
白玉京的另一侧,谢危楼下了扶生剑,立在洞府门前,他站了很久,保持着静立的姿态。
洞府门前紧闭,谢危楼也没想到要拂去肩上的薄霜,只静静等着。
门前,仙侍劝了第三回 ,他行了一礼,道:“谢首尊,老先生闭门不见,改日再来吧。”
谢危楼只动了动眸子道:“不用告诉师父,我就在这里等他。”
仙侍左右为难,不得已福了福,又下去。
月上三更,群山内灵鸟停止了鸣声,草虫振翅飞跃。
天边雾色愈浓,夜霜洒落。
洞府门打开,里面传来了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难为你也想得到还有我这个师父。”
葛先生从洞府里走了出来,他面容清癯,双目锐利,清瘦的脊背像是压不弯的古柏,端得是文人的一副好风骨。
谢危楼躬身道:“见过师父。”
葛老先生拄着拐杖,摇头道:“白天你立在万人之前,当然可以随心所欲。三界有你掌界,我自然也放心。到头来,你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谢危楼没接话。
葛老先生面色发青:“你想过你还把他带回来?再将来你把他带到谢家的祠堂前,让那么多忠烈看着这么一个魔头?若不是你护着,他合该被挫骨扬灰,不复重生!”
“师父,他不是那样的人。”谢危楼打断了葛先生,他很少有这样扬声说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片刻,谢危楼又放慢语气道,“学生唐突。”
葛先生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如今这件事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你把他放了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你的父亲死在下九界的战场上,你的叔父死在一百年前的那场鏖战中,你如今所作所为可对得起谢家所有的人。”
谢危楼答:“师父,我在乎谁和我是谢家的人并无冲突。”
葛老先生的目光聚焦,随后,他深吸了口气,凝望着谢危楼:“你与他是有过患难的交情,可那也不过是从前。重光,没有人会把旧情看得那么重,如今你又想怎么做?替他翻案?昭告修真界所有人他不是所有人眼中的魔头?你以为凭你一面之词,所有人就会相信你?”
“宗卷你肯定也找过了,你站在高位,自然也能发现最要紧的卷轴早就已经不见了。修真界盘根错节,里头的事情一团污秽,你又能找到什么。”
谢危楼道:“百年前,修真界四家谢凌周陆四家,如今凌家只剩下这一个人。凌家灭族一事事有蹊跷,我想还这件事一个公道,从前学生也很困惑,为何当年学生和他一起入的幻境,之后学生去了白玉京上九界,凌翌他却堕入了下九界。”
葛先生像是没听到谢危楼说了什么,面色泛青,良久没缓过来,他握紧了手里的拐杖:“你要说什么?”
谢危楼:“学生当年登上白玉京,替谢家洗污,直到今日有的掌界之位。当年幻境中只有一人能从生路中出来。学生和凌翌一起走的,他走在学生前头,却要学生尽快出去。”
“那条生路是他让给学生的。”
……
谢危楼走了以后,凌翌又回到了高楼内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宽阔,住五个人都绰绰有余,只是一个人住难免太冷清。
凌翌在这高楼里转了两圈,看到青缨抱着一堆箱子过来,箱子里装着谢危楼给他的玉石。凌翌扫了眼,没了再去看它的心思。
青缨问他:“仙长觉得闷吗?想要玩什么吗?”
凌翌:“有什么好玩的?”
青缨变戏法似的从乾坤袖里取出了红绳、棋盘、傀儡戏,他在指尖上绕了红绳,问凌翌:“要翻花绳吗?”
凌翌忽然噗地一声笑了,接过去,和青缨翻了两下,最后在手上折出了一个星星。
青缨眼睛睁得很大,又接过了凌翌递回来的花绳,他低头研究了半天,给花绳下了个定身咒,悄悄收回了自己的乾坤袖,盘腿坐在地上,和凌翌一起下起了棋。
青缨下棋棋艺不精,凌翌正好想了个花头,不玩围棋,只玩五个子连在一起就能赢。
青缨好像不是很聪明,他颦眉想了很久。
凌翌望着他,偷偷给他让了棋。
青缨赢了一回,笑得很开心:“我知道仙长刚才是让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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