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闹哄哄的,一旁蓦地传来推门而入的动静,和层层叠叠的脚步声。
服务员本能般地转头看过去,和其他服务员一起高声道:“欢迎光临!”
然后,她就更恍惚了。
灯光低垂,空气里流淌着浓郁的夜色,餐厅外的街道朦胧黯淡,她却望进一双清透得像琥珀的浅色眼眸。
旁边还有一抹更独特的灰蓝。
走在最中央的客人礼貌地问她:“我来找朋友,他们是三个人,其中有两个小朋友……”
他尚未说完,身边黑发蓝眸的男人低声道:“在那里。”
他循声望过去,便对呆呆的服务员笑了一下:“找到了,不用麻烦你了,谢谢。”
随即,他又侧眸看向身后的老人:“张叔叔,走这边。”
气质温文的老人始终低头看着一张纸条,闻言才抬头应道:“好的好的,小郁医生。”
一行人朝那桌一大两小的客人走去。
服务员连忙让开路,有点不知所措地小声应道:“不、不客气。”
她望着他们的背影,怔怔地愣在原地好了一会儿。
这三个客人……都不像是普通人。
不止是她这么觉得,餐厅里好多客人都在悄悄看他们呢。
服务员在心中悄悄感叹着,直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哎,她刚才是要去干嘛来着?
年轻的服务员一拍脑袋,总算记起手里那份打了好多勾的菜单,连忙小跑着冲向操作台。
得给这桌客人下单呢!
短暂的安静后,夜间人声鼎沸的餐厅又恢复了热闹。
郁白引着张云江向严璟他们那桌走去,同时道:“张叔叔,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的举动太冒昧,因为我真的觉得你很亲切。”
“啊,不会不会,哪里的话。”老人连忙说,“能让你想起外公,是缘分才对。”
“况且,你还给我带来了老袁的消息,我都来不及谢你。”
他攥着那张纸条,笑道:“这会儿放下心来,我还真是有点饿了,谢谢你请我吃饭,我也是厚着脸皮来的,希望你的朋友们别见怪。”
郁白见到了张云江,将袁玉行的留信转交给他后,是用“你让我特别想念已经不在了的外公,能不能一起吃顿便饭”这个理由把老人邀请过来的。
……没错,虚拟外公梅开二度。
事实上,郁白不知道自己素未谋面的外公到底在不在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鉴于这一举动的目的是想让袁玉行再见一面现实世界中已故的老友。
所以,郁白觉得,同为老人的外公肯定会理解的。
如果外公其实还在的话。
郁白在心里默默忏悔了一下,随即,有些意外地看向那张已近在眼前的餐桌。
严璟正表情古怪地坐在那里,何西乖巧地待在他旁边。
怎么只剩两个人了?
这顿饭的另一个主角呢?
郁白错愕道:“袁——咳,还有一个人呢?”
严璟欲言又止,一副深感丢人的样子:“他……哎,怎么说呢。”
何西却很老实地回答他:“爷爷在底下。”
郁白茫然:“什么底下?”
不觉得奇怪的何西,与不忍直视的严璟,用整齐划一的动作指了指餐桌。
“……”
郁白反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身边的谢无昉淡声道:“我刚才看到他钻进桌子下面了,在我们进门的时候。”
原本有些忐忑的张云江则好奇地问:“什么爷爷?”
他一开口,垂在餐桌四周的桌布立刻抖了抖。
紧接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低着头从餐桌下面钻出来,用若无其事的声音道:“哎呀,我捡东西呢,差点撞到头,这破桌子。”
郁白听着他过于刻意的解释,又看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实在是有点想笑。
想拿捡东西当借口,至少手里要有东西啊!
能不能有一点老人家的样子啊袁叔叔!
怎么还真像小孩子一样往桌子底下躲!
张云江看着这个突然从桌子下面出来的小朋友,则真的笑起来:“我以为是有个老人躲在桌子下面呢。”
郁白想起何西脱口而出的称呼,连忙跟他解释:“没有什么爷爷,张叔叔你听错了。”
“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郁白主动介绍道,“他叫……郁航,航行的航。”
这是来之前,郁白跟袁玉行临时商量好的说辞。
行是多音字,玉又恰好与郁同音,索性就取了这么一个半真不假的化名。
听起来跟袁玉行相去甚远,但骨子里,其实是一个人。
张云江也没有发现异样,而是称赞道:“郁航?好名字。”
他话音缓了下来,面露思索,似乎在浩如烟海的诗文里寻找着最恰当的那一句。
听到熟悉的话语,一直垂着头的小男孩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他,嘴里小声咕哝着:“臭毛病!就知道拽诗……”
原本已经想到了对应诗句的张云江,因着这个小小的声音停住了话头,他年迈耳背,没有听清,所以俯身温声问:“小朋友,你说什么?“
等他看清了眼前小男孩的模样,忽然发出了短促的错愕声音:“你……”
郁白的心因此提了起来,心头瞬间闪过无数种解释的方案,更是本能地看向一旁的谢无昉。
袁玉行幼年和老年的模样只有几分相似,应该不至于一眼就认出来啊。
……张叔叔不会被吓到吧?
要是因此脑溢血了怎么办?!
浅淡眼瞳里划过复杂难言的情绪,始终注视着他的谢无昉就轻声问:“出事了吗?”
同一时间,再次见到已故老友的袁玉行也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了!”
在几人屏息静气的等待中,一头白发的张云江顿了顿。
接着,他却只是用更加温和的声音,弯着腰讶然地问:“小朋友,你怎么哭了?”
“……”郁白这才把提起来的心放回去,松了口气,倾身对旁边的男人小声道,“没事了小谢,刚才差点吓死我。”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谢无昉微微一怔,也随他的目光一起,看向那些总是很难弄懂的人类。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男孩已经眼睛通红,豆大的眼泪将掉未掉,但仍反射性道:“别叫我小朋友!我没哭!”
今晚的灯光那样亮,刺得眼睛又酸又胀,他吸了吸鼻子,在死别后又重逢的老友面前,言不由衷地小声辩解:“我是撞到头了……都说了破桌子。”
第044章 异时10
其实餐桌的边缘并不低,不至于撞到头的,何况小男孩压根没有去捂脑袋的动作。
但黑亮眼眸里闪烁的泪光却很清晰。
俯身看他的张云江不明所以,有些迷茫地应声:“哦……好,你没哭,不叫小朋友,那该叫你什么?”
他问得随意,可袁玉行神情复杂地别开了脸,低声喃喃:“不是告诉你名字了嘛。”
“对对。”张云江连忙道,“郁航,是吧?”
在他浑然不觉有异的语气里,小男孩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是啊,好名字吧。”
“当然是好名字。”
被意外打断的话题又回到了名字,张云江先前想到的句子便脱口而出了:“有首诗里说,巨川思欲济,终以寄舟航。”
“这是一位古代帝王写下的诗,虽然不是同一个郁,但也是一句寓意很好的诗,小……小航,你知道这句诗的含义吗?”
“不知道不知道。”曾经每次听到他讲诗就头大的袁玉行,几乎条件反射地埋怨道,“正吃饭呢背什么诗!烦不烦!”
突如其来的蛮横话语,让张云江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你……你很像我一个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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