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傅及终于应了,他想这么逃避也不是办法,就默默掀开被子,露出脸来,因为烧了一夜,又捂了太久,两颊通红,黑白分明的眼睛也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汽。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孙夷则,只能窘迫地无言地望着这个人。
孙夷则见状,只当他难受得紧,便道:“是不是还头晕?我去给你把饭菜端来。”
傅及眨了眨眼,生硬地挤出一句:“嗯。”
“那你等我一下。”
孙夷则很快出了门,屋里再次恢复了平静,而傅及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差点将他的灵魂彻底淹没。
还不如被谢照卿挖了眼。
傅及欲哭无泪。
“吱呀——”
房门又一次被打开,傅及偏头,看见施未走了进来。
“二师兄,你还好吗?”他开门见山地问,“我听何长老说你眼睛不舒服。”
“我不好。”傅及一时哽咽,施未吓了一跳:“不会真有问题吧?我听何长老的语气,感觉你应该还行啊。”
傅及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只吐出一句话:“我没事,但,孙掌门以为我有事。”
“什么事?”施未坐到他床边,“跟兄弟我说说,让我帮你参考参考。”
傅及脸皮薄,根本不敢说昨晚他摸了人家,施未见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竟认真思考了起来:“昨晚我在厨房碰见孙掌门,他说他来照看你,早上他又去找了何长老,说你眼睛不舒服——”
他灵光一闪:“你俩昨晚一直在一起?”
傅及愣愣的:“是。”
施未一脸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孙掌门的事情?”
傅及持续性发愣:“你,我,我也没怎么吧,我就是——”
“就是?”
施未挑眉。
傅及窘迫不已,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昨晚,摸他的,嘴,嘴了。”
施未懵了下,紧接着发出一声大笑:“就这事?”
“嗯,就这事。”傅及见他笑得停不下来,心中莫名沮丧,“很好笑吗?”
“不是,没,这,这,”施未匪夷所思,“就摸了下嘴啊?我还当你趁人之危,干了点什么对不起孙掌门的事情呢。”
“你别胡说八道。”傅及脸上红晕未消,看着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施未又嘴欠了一句:“哦,想起来,你现在不方便,这叫有贼心没贼胆。”
傅及瞪了他一眼,施未笑笑:“你和小若愚,一个心钝,一个嘴笨,你俩加起来,就是大师兄的反义词。”
“孙掌门和师父,也不一样啊。”傅及像是在自言自语,“真要论起来,孙掌门和大师兄有点像。”
“那当然啊,孙掌门都叫大师兄薛大哥的,他小时候一定很崇拜大师兄吧。”施未说着,再看一眼傅及,对方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他赶忙找补:“哎哎哎,别这样,二师兄,你也不赖,我都说了是小时候了,你看现在孙掌门为你忙前忙后的,你何不趁胜追击?你这样闷着不说,要拖到几时啊?”
傅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昨晚太慌张了,骗他说我看不清,才不小心摸到了他的唇,然后现在骑虎难下。”
“啊?”施未顿时犯了难,“那你现在要摊牌吗?”
“明说吧,我又不会装瞎,到时候直接被人看穿了。”傅及懊恼不已,“我就担心孙掌门认为我在耍流氓。”
“应该,不会吧?”施未也没辙,傅及更加消沉了,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惆怅之感。
“我让何长老过来给你比划比划,就当你直接好了,行不行?”施未问。
“早上孙掌门和我说了,何长老让我静养几日,很快就能好。”
施未陷入沉思:“看都没看就说让你静养,不对劲啊。”
傅及不言,他已经顾不上别人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孙夷则。他怕自己被对方讨厌,但若要圆谎,他就注定要编造更多的谎话。
郁闷,太郁闷了。
傅及头又开始晕了。
施未又和他聊了会儿天,大概就是他们与燕知、谢照卿打斗的时候,小师弟也昏过去了,今早才醒,还有便是燕知同意带他们回历家。
“她同意了?”傅及有些意外,“我以为那位前辈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不会轻易点头的。”
“愿赌服输罢了,我老爹以前也是这样把他们都打服的。”施未右手甩了甩,像是在模仿何以忧弹琵琶,但他姿势太放荡,跟被电麻了胳膊似的,傅及忍俊不禁:“小心何长老冲过来打你。”
“没事,死不了。”施未将他扶着坐起来,“别总躺着了,坐坐,疏通疏通筋骨,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说。”
傅及垂下眼帘,表示知道。
孙夷则回来时,施未早没了影。日光晃晃,窗影斑驳,傅及就安安静静坐在床上,微闭着眼。那光怪陆离的日光从窗户外边透了进来,在他的手背上画出一道浅浅的光晕。傅及常年在山上练剑,不曾懈怠,但再怎么晒,也没见黑多少,肤色健康匀称,小麦色的手背上青筋显露,清晰可见。好在风餐露宿,也没有太过憔悴,大抵是由于他心态好,坚韧积极。虽不如薛闻笛豪爽开朗,但性格也挺招人喜欢的。
孙夷则偶尔会觉得,薛思收傅及为徒,也是看中他这般的性子,知道他虽千万人亦会往之。
孙夷则将吃食放于床头小柜上,问道:“我喂你?有粥和面,你吃哪个?”
傅及心虚极了,没吭声,孙夷则等着他,也不急。过了会儿,受伤的某人才小声说道:“其实,我看得见。”
孙夷则一愣,有点惊讶:“你能看见了?好这么快?”
傅及闻言,悬着的心忽地就落了地:“是,是啊,坐起来歇了会儿,忽然就能看见了。”
“哦,那可能是躺太久了人比较晕。”孙夷则没有产生丝毫怀疑,这让傅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约愧疚起来:“我,我昨晚不是故意的,抱歉。”
“没事,你想找我就叫我两声,我能听见。”孙夷则笑笑,忽然想起来这人一直在叫他孙掌门。
从前是孙掌剑,现在是孙掌门。
傅及是个很有礼节的人,他知道,但之前明明约好,可以叫他小年的。
“多谢孙掌门。”
还是如此。
孙夷则注视着低眉顺目的傅及,没由来地一阵落寞。他想起昨晚施未所言,自己变了许多,又听傅及一口一个孙掌门,那怅然若失之感如夏雨骤至,绵绵不绝落在心头,惹得愁肠百结,心绪难安。
“我觉得我们疏远了很多。”
孙夷则的声音染了些苦涩。
他不似孙雪华那般,自小便按着接班人的标准培养,看透人情冷暖,也习惯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他的童年乃至少年时期,都被养在顾青门下,玩伴众多,无所忧愁,若不是那场战乱改变了所有人的人生轨迹,他也不会成为临渊掌门。青黄不接之时,遭受的压力难与人言。他竭力想做好一切,但总是会被拿来比较,那些宗门旧人时常会念叨起孙雪华或是孙重浪,期待着他也能带领临渊再复昔日辉煌。而从前的同门,也对他渐渐疏远,毕竟一派之主,不能再随意称兄道弟。
孙夷则刻意不去想这些事。
他希望九泉之下的师伯师叔与各位同门都能看到他的努力,至少要无愧于心。他思量的东西越来越多,考虑的方面越来越广,与人说话愈发圆滑。八面玲珑总归是个褒奖,但它不能带来轻松、愉悦和内心的安宁。
比如说现在,他很怅然若失。
傅及讶异于他的反应,良久才答道:“我不觉得我们疏远了很多。”
“那你怎么一直叫我孙掌门?”
傅及哑然:“你比我大几岁,我叫你小年,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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