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609)
屋宇外,浓云低垂,屋内光线都为之一暗,柳夜阑却惊觉般朝窗外一瞥,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除了漫天铅云沉沉天幕,实在是空无一物,刑名是办案的老手,熟知这些富户藏东西的套路才能将藏得这么隐秘的隔板找到,此时得到柳夜阑与童青授意,他立时打开了那隔板,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包裹。
他捧将出来,交给童青。
柳夜阑突然上前一步,迅速解开,一件棉布的雪白衣衫露了出来。
童青与那刑名皆是面露惊奇,他们都是知道柳夜阑所寻之物的,讲真,那样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要求,根本不像是在做什么任务,倒像是在调皮捣蛋,可他们没有想到,这张氏之内,竟然如这柳公子所断,真的藏有这么一件衣服!
柳夜阑轻轻将之拎起,抖了抖,这轻薄柔.软的衣裳便一下子伸展开来,这件衣裳的料子显然与王氏那件全然不同,没有繁复华丽的刺绣花纹,用的是最普通的棉布,不是簇新的料子,大抵是特意在裁剪前反复洗过,是一块布料最柔.软和顺的时候,哪怕在场皆是男子,也依稀能想像,这样的布料穿在孩子身上,保暖吸汗透气舒适。
但越是如此,这件衣衫就越是诡异。
一件在布料上都费尽心思的衣衫,款式偏偏如此不合时宜。
相比于王氏那烧了一半的衣裳,这件衣物更是完整,上袍下裤连成一片,那上袍的背后还似斗篷似的,多了系带的帽子,更诡异的是,裤子之下,连小孩儿的鞋袜也与裤子一体,仿佛就好像孩子穿上这件衣物之后,不必再穿鞋袜,将帽子戴上带子系好,连脑袋上都遮住了呢。
这样古怪的衣服……什么样的孩子才能穿呢,穿脱恐怕都极其不便,而且,小孩子本就活泼好动,此乃孩童天性,穿着这样连成一体的衣物,要如何才能将小孩儿顺利地塞进去,哪怕就是勉强穿上了,穿着这样的东西,要如何才能东奔西跑?小孩儿的活动怕是都会变得极其不便。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人才会给自家的孩子缝制这么一件完全用不上的衣裳。
可出了命案的两个凶宅,竟都出现一模一样款式诡异的小孩衣物……这会是巧合吗?
在这昏暗静谧的次间,这件雪白诡异的小孩子衣衫蓦然就让人觉得寒意袭人。
第459章
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童青是不相信的, 而柳夜阑却越发笃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这模样古怪的小孩儿衣衫恐怕才是这一连串古怪事件的核心。
童青忍不住道:“此事当真如你所料……你对于凶手可是有了眉目?”
柳夜阑沉吟不语,此时, 满头大汗的蒋叔致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张氏族人进得屋来, 看到那件小小的白色衣衫,亦是觉得诡异而震惊, 听到童青如此一问,他也不由看向柳夜阑。
这两个案子均是安平县中极其罕见的灭门血案,在县城中已经引来不少风雨,惊动了郡守……对于父亲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论是为了蒋氏一门,还是为了整个县城的安全, 蒋叔致都极其希望此案能够尽快告破。
可此案案发到现在,多少捕快仵作折戟沉沙,却唯有眼前这书生, 竟能预料到张氏中这件小小衣衫, 似是在冥冥中抓到了这诡异事件的蛛丝马迹,蒋叔致焉能不关注。
柳夜阑摇头道:“我亦谈不上对真凶能有多少了解,不过是对于这两户人家遭遇的凶案有了一些眉目而已。”
童青与蒋叔致、甚至是那些结束了搜捕的捕快刑名皆是不由自主凝神细听。
“先是张、王两家都出这等命案,都经过县衙仔细查验,门户紧闭、无甚异常, 不论是情怨、仇家、债主……一一排查,俱是一无所获,两户无头冤案, 显然当中必有关联。
当初在王氏看到马三烧那件小孩儿衣衫,我便隐隐有种感觉,他去王氏凶宅,目的十分单纯,就是为了烧那件衣衫……那件衣衫必是关键,故此才想到来张氏搜寻一二。如今,既然已经找到此物,至少印证两件命案确有关联。而且,甚至可进一步推测,此案若要追查,恐怕要着落在王氏身上。”
蒋叔致忍不住问道:“那要如何从王氏查起?”
柳夜阑解释道:“马三本就出身王氏,更兼这张氏一门祖祖辈辈居住安平,无甚特异之处,只除了与王氏交好一事可能与凶案有关,当然只能查王氏。既要查王氏,怕就是免不了要从溪涂镇开始,从那马三言辞间不难看出,王氏种种难以言说的古怪,便是从那镇上而起!”
旁边有一刑名便道:“柳公子,那溪涂镇我是去过的,当初奉大人之命前往打探王氏底细,可也未曾收到什么特异的消息……”
蒋叔致却是沉默之后坚定地道:“那就再去一次!看看这王氏当初在溪涂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蒋叔致决心既定,连蒋衡蓝氏两个兄长那里也不过禀报一二便连夜带着柳夜阑与童青出发前往溪涂镇,事关县中大案,既然柳夜阑是唯一一个能抓到些许端倪之人,蒋衡亦无二话,只派足了人手,令他们注意安全便也放他们出发。
山路难行,柳夜阑与童青一路自京城到安平虽说路途迢迢,但好歹都是沿着官道宿着驿站,而溪涂镇乃是安平境内极其边远的一个小镇,安平到溪涂却要穿越山间密林,其中车马颠簸,辛苦难以描述,童青作为一个京城长大的公子哥儿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上吐下泻的凄惨模样叫蒋叔致与柳夜阑俱是不忍,他自个儿却是咬着牙一路撑了下来,倒叫不少跟随而来的县中兵吏刮目相看。
待得抵达溪涂镇之后,柳夜阑与童青才明白此地何以叫溪涂,只见一条清澈小溪弯弯曲曲在小小的镇上反复穿插,留下无数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景,虽则不如安平热闹,却有种山下人家的宁静别致。
而王氏的老宅便在镇上,听到耳边淙淙水声,柳夜阑站在这幽静门户之内,低头看到院后门经流向远方的溪水,突然转头向蒋叔致问道:“这王氏子嗣后人如何?”
蒋叔致一怔,随即不假思索地道:“王氏当日灭门十三口人中,只有两个孩子,便是王氏长子的一子一女。”
而柳夜阑看着溪水,再次皱眉不语。
蒋叔致不及开口,便有衙役匆匆来报:“三公子,那件衣衫……好像我们打听了一点线索!”
柳夜阑与蒋叔致俱是精神一振,这王氏故宅中,他们并没有发现太多值得一探之物,那件作为唯一线索的诡异童衫、王氏陈年旧事便成了他们最后的突破口,此时听说那衣衫的消息有了眉目如何不喜。
是了,那样模样诡异的童衫,看起来直不像是给孩童所用,却又偏偏出现在王张两处凶宅……终于是在这溪涂镇有了打探之处!
二人匆匆到下榻之处时,便看到一个焦灼不安的老妇人在与一个衙役争辩道:“大人,我当真不知,您放老妇走吧……”
“大娘,您稍待,我们只是打听一下消息,并无他意。”
“啊,可是……”
蒋叔致匆忙问道:“这便是知道消息之人?”
衙役悄声道:“是,我等伪作商人在溪涂镇四散打听王氏消息,因着您先前交待要打听那孩童衣衫之事,我等便着意留心那些与小孩儿、衣衫相关之事,于是便探听得这镇上有一窦姓女人最擅长女红,尤其擅长做那小孩子衣衫的花样子,年年镇上不少人家都前往她那里学小孩儿的新衣衫模样,最是巧手不过。
随即我等便佯作布匹贩子前往她那里打探详细消息,还真叫我等听得了那古怪童衫的消息!听那窦姓妇人一不小心说出的名字,那衣衫竟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唤作‘敬水衫’!
可更古怪的是,那窦姓妇人一说出这名字便一脸懊悔不迭,再不想多说。任是我等再如何套话她不肯再吐露半点,甚至神情中还隐有惊惧之色……我等不敢擅专,只得将她请来,还要几位公子定夺一二。”
敬水衫?
柳夜阑与蒋叔致对视一眼,这小孩儿衣衫的名字听起来……怎么如此怪异。
柳夜阑是知道这些衙役平素办事的风格的,说得好听是请,恐怕也少不了威逼利诱的手段,这窦姓妇人究竟是因为害怕他们这一行看起来不简单的青壮,还是因为偶然提及那敬水衫的消息而惊惧……可真不一定。
思忖了一会儿,柳夜阑便道:“还是我去问问吧。”
蒋叔致回身一望,得,他们这一行,衙役们个个自然是五大三粗,他自己也是满脸粗豪,童青倒是生得一脸富贵公子哥儿的模样,可惜这会儿躺平在床上奄奄一息,看来看去,也只有柳夜阑温文尔雅,气息柔和,能叫那老妇人放下一二防备了。
“这位大娘,我等自安平而来,别无它意,亦绝不会勉强您做任何您愿之事,您先不必害怕。”
那窦姓妇人听着柳夜阑柔和语音郑重许诺,神情确是放松了一二。可她语气哀求中却带着坚决:“这位公子,老妇愚钝,确是什么也不知道,家中还有诸多杂事,可否让老妇先回去……”
柳夜阑微微一笑道:“好,我送您回去吧。”
那窦姓妇人一怔,没有想到柳夜阑这么好说话,竟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连忙摆手道:“如何敢劳烦公子……”
就是在这小镇过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什么世事,这窦姓妇人也看得出来,这满面书卷气的书生吐属温雅不凡,如何能劳烦这样的人物送她?
柳夜阑却没有给她推拒的机会,竟是真的亲自起身相送了,甚至在身后摆手,叫蒋叔致带的衙役们心领神会,只远远动用探子身法缀着,并不叫前面的两人知晓。
到得此时,那窦姓妇人才算真正放下心事来松了口气,朝柳夜阑歉然道:“愚妇无知,只在这镇上没见过什么世事,叫公子见笑了。”
柳夜阑连道:“哪里的事。”这样一番话来,就不是无知愚妇能说得出来的。
这镇上并不大,且节奏悠闲,一路不时有人与老妇招呼唠嗑,柳夜阑也只耐心在一旁微笑倾听,一副窦姓老妇家中子侄的温顺模样,一路收割夸赞无数。
而也在窦姓老妇一路絮叨的介绍说明里,柳夜阑对整个镇上大半的人家情形都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疑惑,在这样一个宁静且知根底的小镇上,王氏为什么说迁就迁?
小镇不大,一路再如何磨叽,也很快到了窦姓妇人家门口,她看着这与她礼貌道别的后生,心中一软,终是叹道:“柳公子……唉,你们莫要再打探那不吉之物,小心触怒神灵引来不测。”
柳夜阑一怔:“您是说那……敬水衫?”
窦姓妇人面露惊惧:“莫要再提,莫要再提!”
柳夜阑心中便渐渐有了判断,看这神情,触怒神灵之说……这敬水衫的出处怕不是什么好的寓意,民间那些神鬼志异之事,柳夜阑博闻强记素有涉猎,乡野间很多听来荒诞的说法,事实上自有其道理,这敬水衫背后怕又是另有一番诡谲,但这和张王两家的灭门惨案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柳夜阑一边思忖着一边道:“大娘,您的意思我记下了。不提便不提罢,只是,我亦不敢相瞒,我等此来……与那迁走的王氏有关,不知大娘您可有什么能告知我的?”
窦姓妇人的面色刹那惨白地尖叫道:“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她竟是转身飞快奔回自己的小院,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合上,叫柳夜阑吃了生平第一个大大的闭门羹,可柳夜阑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沮丧,反而流露出一种接近谜底的了然。
这窦姓妇人越是如此反应激烈,越是说明她对于王氏惨案的□□知道的越多。结合她先前提及敬水衫的惊恐……柳夜阑心中一动,莫不是与那什么触怒神灵之说有关。
即使十分想印证自己的推测,但柳夜阑不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人,既然这窦姓妇人如此惊惧,强行逼问未免有太过强人所难,恐怕还要另想法子继续探听。
而待他思忖着回到下榻之处时,蒋叔致所带的人手已经十分给力地探听出了窦姓妇人的来历,结合柳夜阑送她回去一路收集的消息,很快就拼凑出一个典型小镇妇人的大半辈子:年少下嫁给镇中一户殷实人家,多年来与丈夫相互扶持举案齐眉,不说大富大贵,却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本分人家,相夫教子操持家事,就算是因那一手不错的女红在镇上颇受诸多女眷敬重,听起来也似乎一样平平淡淡无甚出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