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大师兄也这样吗(59)
周明重神色怠惰地半坐在凳子上,手肘落在桌面,掌心拖着脸色,就连眸子都懒懒半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睡过去。
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一个全身毫无杀意的普通人,但是在明烛眼中,那人只是懒懒坐着,就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只需一招,便能夺了沈红川性命。
明烛挡在沈红川面前的肩膀都在微微抖着,如同一头困兽凶恶地看着周明重。
周明重对他这副忌惮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动容,反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泛红。
商焉逢站了起来,皱眉看着明烛一副随时准备出招的架势,试探着走上前,道:“大师兄,你……”
他还没碰到明烛,就被明烛狠狠拍开了手,他护着沈红川后退几步,连声音都有些不稳:“都别碰他……”
沈红川满脸茫然,轻轻将手搭在明烛不住颤抖的肩膀上,轻声道:“师兄?你怎么了?”
明烛的唇抖了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此时,周明重这才抬眸,懒散地瞥了明烛一眼,淡淡道:“放心,我暂时不会动他,你不必这么忌惮我。”
明烛不相信他,但是也知道自己此时并不是周明重的对手,他转身想要去抓沈红川的手,但是因为太过惊惧,抓了两次才抓到。
沈红川被他死死抓着手腕,几乎是强行拖到了楼上,留下了几个师弟面面相觑。
明烛将沈红川带到房间中,猛地拍上门靠在门上急促喘息了几口气,冷汗簌簌落下。
沈红川察觉出来了明烛似乎有些异样,朝他小心翼翼伸出手,道:“师兄?”
他一声师兄叫出来,明烛仿佛被从噩梦中叫醒一般,朝他怒吼道:“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你去招他做什么?这客栈这么大,你为什么好死不死就坐在他对面?!沈红川!你是不是疯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找死?!”
明烛劈头盖脸一串话骂过来,沈红川满脸茫然,更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到明烛骂人骂得自己眼圈都泛红了,当即什么疑虑顿时都打消,十分熟稔地哄道:“好好,师兄,对不住,是红川错了,我保证下一次再也不靠近他了,你……你不要生气了。”
“连见面都不行!”
沈红川无奈:“好,也不见面。”
明烛莫名其妙发完一通脾气后,整个人都瘫了下来,他拂开沈红川想来搀扶自己的手,打开门踉踉跄跄去了归宁真人的住处。
归宁真人闲暇时全都在看他带来的那些经书,明烛推门而入时,他正坐在窗户旁,手中拿着泛黄的书,视线却投到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明烛走过去,踉跄了一下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哑声道:“师父。”
归宁真人没有任何动作,他依然盯着夜空,声音有些飘然:“周明重会动手,但不是现在,你不要崩得太紧。”
“师父啊。”明烛将脸埋在归宁真人怀里,闷闷的声音传来,“您为什么宁愿把我困在日照中终生不得自由,也不愿我好好修炼靠自己来改变命数?”
归宁真人一愣,将视线收回,看着怀里的明烛,半晌没有说话。
“若是我能得道,什么周明重,什么事与愿违,不是都可以靠我自己来解决吗?”明烛死死抓着归宁真人的衣襟,“您说我废物无用,事事都来求您相助,但是您……”
明烛缓慢抬起头,露出一双满是水光的眸子,他哀戚道:“……却从来没有给我能自己处理这些事的选择啊。”
前尘往事
“师父!师父!”
穿着小褂的小明烛颠颠从远处跑来,手中还捧着一束小碎花,满脸都是笑容,他欢快地扑到了归宁身上,喋喋不休道:“呐呐呐!师父,那个新来的五师弟要我下了早课去指点他剑术,还邀我一起去修炼,烛儿能去吗?”
归宁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满目清冷,淡淡道:“商讨剑术可以,但修炼就不必了。”
明烛顿时有些丧气:“为什么呀?”
“五师弟比我还小都筑基啦,烛儿……烛儿修为被废后便一直凝不了灵力……”明烛伸出两只手缠在一起绕着圈圈,小孩子的喜怒哀乐往往都是不知掩藏的,“烛儿不想成为废物。”
归宁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烛儿就算没有修为也不要紧,师父会护你一生,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让你受人欺辱。”
明烛道:“可是烛儿……”
“好了,不要说这个了。”归宁拍了拍他的后背,哄道,“我听说你的字练得不错,日照长生殿正好需要换个新的牌匾,你去给我提个字吧。”
“那修炼……”
“不用再管修炼了,你在日照山就好好当你的大师兄,就算你没有修为,也断然不会有人看不起你。”归宁的眸子沉了下来,“若是有人欺负你,便来告诉为师。”
明烛似懂非懂,看到归宁明显有些动怒的表情,便讷讷称是,不再提了。
商焉逢比他入门还要晚上一年,修为从筑基一路到结丹、元婴,也只是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但是反观明烛,他每日吃喝玩乐,撒欢遛鸟,正事什么都不干却根本无人管他,久而久之便引来了一些弟子的嫉恨。
日照六弟子善妒,自入门那日起便看不起那如同傻子一样的绣花枕头大师兄,他天赋极高,进日照三年竟然修为完全不落商焉逢之下。
一日,明烛闲来无事,将日照大殿摆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引来无数凶兽围攻日照山,最后还是归宁真人出手此事才算了结,而罪魁祸首大师兄却只是被掌教轻柔敲了敲头当做惩戒,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责罚。
六师弟心中妒意达到绝顶,趁着归宁闭关时将明烛引到日照边界悬崖处,一掌将他拍入深渊。
而那时,幸得商焉逢相救,明烛才没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归宁出关后听闻此事,竟然完全不顾师徒情谊,将六弟子废除灵脉,逐出日照山,而那将明烛摔得浑身重伤昏迷一个月的悬崖也让归宁一夕之间填平。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欺辱那微末修为的大师兄。
在这些年,归宁也为了避免他长残,往往都是恩威并施,虽然平日里会让他罚跪,但若是明烛哪里伤到了,半夜偷偷过去帮他治伤的还是归宁。
明烛便是在这样的溺爱中长大成人,而那堪堪只到金丹的修为还是商焉逢死缠烂打,时不时扯着他闭关才修到的修为。
如若不是这样,按照明烛身负的红莲灵脉,就算不使用红莲剑,他此时的修为也定然是超过商焉逢,甚至可能有和周明重一战之力。
明烛颓然跪坐在地上,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低声道:“师父,您到底想要我如何活着?”
归宁被他悲戚的眼神看着险些失声:“我只是想护你平安……”
两人默默无言,片刻后,窗户外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将两人间的静默打破。
归宁偏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瞳孔瞬间紧缩,他从软榻上站起来,猛地将窗户全部拍开,露出诡谲斑驳的天空。
夜空中的繁星点点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一般朝着地平线的地方悉数拢去,远处天边一道道紫色的惊雷轰隆隆劈下,离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那骇然的雷霆之力,可想而知那到底是多么令人惧怕的力量。
归宁真人眸子中映着那远处的紫色惊雷,低声喃喃道:“雷劫……”
明烛已经从地上起来,看到外面天空的异样也没有再去想自己那点破事,他皱起眉,道:“师父,那是什么,紫色的雷?”
归宁回头轻轻将明烛抱住,单手按着他的后脑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半天后才低声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明烛被抱得不明所以,还没问什么,归宁便将他推开,转身离开了房间。
明烛正想要追上去,脚下却一个踉跄,他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归宁真人竟然在他衣襟上系了一个散乱的同心结。
日照的同心结有束缚的效用,如果不是归宁真人亲自来解,明烛就算在这房里闹翻了天,也绝对出不去。
“师父?”明烛走到门前拍了拍门,“师父,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一声啊,师父!师父?”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很快消失不见。
明烛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太对,又使劲拍了拍门,叫着各个师弟的名字却还是没任何反应,他正想要用灵力将束缚冲破,衣服上的同心结猛地散落成一条半透明的红绳,如同一条条锁链将他整个人困在了其中。
明烛被那绕来绕去的红绳几乎缠晕了,无奈地回到了窗前,看着远处落得似乎更凶的惊雷,疑惑不已。
他正想着要不要从窗户上跳下去,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明烛一回头,便看到明昭正坐在房间的桌子上,落拓不羁地冲他笑,手里还抱了一包五彩斑斓的石头糖。
明烛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昭将碎糖放在嘴里要的咯吱作响,含糊道:“听归宁说你有事找我,所以我就来了。”
明烛深吸了一口气,半天才道:“你……现在是鬼修?”
明昭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对啊,二十年前我就死的渣都不剩了,魂魄去修鬼道不是正好吗?”
明烛回想起当年在蔽日崖上,鬼气森森的明昭抱着宿晏一副失心疯的模样,嘴唇轻轻抖了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那……那娘亲呢?她还活着吗?”
提到宿晏,明昭意外的沉默了,他偏过头,将一颗红色的石头糖捏着,惨白的指尖越发显得诡异,半晌后他才轻轻道:“你知道为什么沈红川查到了那帘就要被周明重灭口,而你知道了那么多却没人敢动你吗?”
“为什么?”
明昭轻轻笑了,用一种极其漫不经心的语气幽幽道:“因为他们欠你娘亲一条命,否则二十年前无数大乘期大能陨落在蔽日崖,为什么惟独他们还活的好好的?”
明烛瞳子一缩。
“难道因为他们技高一筹,还是高人一等?”明昭讽刺一笑,“都不是,是因为他们运气好。”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明昭将手中的糖扔到嘴里,嚼了嚼,心不在焉道:“和我说说,你现在对蔽日崖那件事到底知道多少,不要和我废话,我要听到你知道的全部。”
明烛微微咬牙,犹豫片刻才道:“我从年少时便想过……”
二十年前蔽日崖一战为天下大能竭尽所能都要掩盖住,仿佛一桩丑闻一般,但是只有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明烛知道,那件事并不为人所耻,反而悲壮得令人落泪。
蔽日崖常年阴风阵阵,从数千万丈的压低刮来源源不断带着血腥气的寒风,还会夹杂着阵阵野兽的咆哮。
巨大的六芒法阵在悬崖边缘散发着血腥的光芒,明烛被明昭抱在怀里,浑身因为对血腥的厌恶而微弱发着抖。
他埋在明昭颈窝处,眼泪吓得狂落不止,他颤声道:“爹爹,他们……死了吗?”
六个人盘腿坐在阵法边缘闭着眸,血从他们身下缓慢蔓延至阵法中间,仿佛被什么吸收着散发出阵阵血雾,弥漫四周。
明昭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此时严肃冷漠,他冷声道:“快了。”
宿晏一身白衣,悲天悯人立在悬崖边缘,只要往前走一步便会落入无间地狱,满头白发被狂风吹得拂起,她微微回头,柔声道:“阿昭,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