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影子(65)
简青竹一脸平淡,目光微微下垂,像是突然放空了。
“竹子?”许一行喊了一声。
见他没反应,许一行飞快下床,提起枕头边的一件卫衣套上,又过去帮简青竹套上件差不多的。
简青竹抬手握住他手腕:“这么体贴?”
许一行挑眉,微微抬头看他,轻声说:“沾了一手你儿子,要对你负责。”
简青竹心不在焉地笑了起来。
一笑之后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外面老秦似乎还没走,却也没再说话,隔了一会儿,许一行扬起声音说了一句:“秦爷爷,青竹马上就来。”
老秦应了一声:“老爷已经过去了。”
简青竹理好了衣服下摆,看着许一行:“你叫我一声。”
“嗯?”许一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但还是照做了,“简青竹。”
“不是这个。”
“简竹子。”
“也不是。”
“青竹。”
“再换一个呢?”
“你有完没完?”许一行抓起枕头砸向他,“神经病!”
简青竹接住了那枕头,往旁边扔掉,说:“叫哥哥。”
“我肯定比你大。”许一行说,“不叫。”
简青竹伸手过来,掌心摊在他面前:“来,交换写八字。”
两个人手臂交错,在对方手心写下了自己的生日。
都写了两个“五”。
五月初五。
当阳,飞龙在天﹡之日。
“我操!”许一行又惊又喜,“咱俩同年同月同日生?!”
简青竹也在笑,说:“是啊,这才叫缘分是不是?”
话音落下,他没让许一行看清脸上的表情,用力压下去,将他扑在床边,低头咬他嘴唇。
许一行想反抗,却莫名觉得他十分慌乱,于是努力回应着,唇齿之间的交流热烈直白,像打架一样酣畅淋漓。
这个时候的简青竹很霸道,是跟他装模作样的温和完全不一样的霸道,甚至称得上暴力。
可许一行不得不承认,他是喜欢的。
简青竹其实一直就是霸道的,他忍不住想。
最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简青竹还想再进一步,许一行揣着点残存的清明意识,抬手阻止了他:“逃不掉的,迟早要去看。”
简青竹于是停了动作,看了他一会儿,许一行说:“又不可能直接土遁,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话出口,简青竹眸色一黯,坐了起来。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去。”许一行拍拍他背。
两个人收拾好了出去,许一行才看清这是个堂屋的右厢房,昨晚实在是太困了,也没仔细观察过,想来应该是简青竹从前的卧室。
老秦正在堂屋门外等着,看见两个人出来,恭敬又不失气度地喊:“少爷,许先生。”
许一行说了声“秦爷爷好”,简青竹却只是轻轻点点头:“走吧。”
老秦于是领头,稳而快速地穿过了几条长长的回廊,最后到了一座独立的小院子前面。
三人刚刚进去,就看见有人推着很多医学器械出来了,后面跟着一溜儿穿白大褂的。
最后是几个护士样子的小姑娘。
老秦突然就停了脚步,简青竹跟着停下。
许一行站在简青竹旁边,看见他身子站得挺直,但手指微微在抖。
“老爷说自己要走之前,不让这些东西在他旁边。”老秦没回头,简单地解释着。
三个人一时之间都没动弹,过了会儿没人从里面出来了,老秦才躬身低头,对着简青竹说:“您去吧,他在等您呢。”
许一行有点犹疑,觉得这种特殊情况,自己跟上去好像不太好。简青竹却握住了他手腕,轻声说:“陪我到堂屋里。”
“好。”许一行点点头。
许一行有点踌躇,本来以为会看见一屋子跪着的人,进去才发现堂屋里安静得像是死地。
一个人也没有。
这种大家族,按理说不该啊。
许一行奇怪地看了简青竹一眼。
简青竹轻声说:“你等我。”随后捏捏他手指,进了这堂屋的右厢房。
等了好半天,里面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没一会儿齐千山出来了,看着许一行说:“小行行,我老爹说想见见许先生的儿子呢。”
许一行皱皱眉,但是没时间多想,于是跟着进去了。
床上躺着的人很安静,气色看上去竟然还挺好,正闭着眼睛,像是午后在躺椅上养神的普通老人家。
齐千山又跪过去,跪在了床头,简青竹在他身后两步,却是站着的。
“爸,一行来了,许大哥的儿子。”齐千山在齐太爷耳边轻声说。
齐太爷于是睁开眼睛,艰难地转过头来,许一行看着简青竹的后脑勺,简青竹却没回头。
齐千山冲他招招手,他于是与简青竹擦身过去,矮下身子,在齐千山旁边半跪半蹲着。
齐太爷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摸摸许一行的脸。
许一行回头又看了简青竹一眼,见他眼睛微红,心头一紧,赶紧转过来看齐老太爷,喊了一声:“齐爷爷。”
“哎。”齐老太爷应了,声气就像拉着破风箱。
“你过来。”齐老太爷说。
许一行于是凑过去,齐老太爷细细看着他,嘴唇开阖片刻,最后轻轻说:“鬼不可灭,可收。命不可抗,可破。”
他一愣,没太听清楚,又往前凑了凑,却见齐太爷眼神突然就散了似的,再看不见他,而是转向了简青竹,带着渴望和茫然。
简青竹的清朗声音在许一行头顶响起来,轻但是坚决:“我不改姓。”
这一句之后,齐太爷突然勾起嘴角,表情像极了自嘲,不过两秒,就闭上了眼。
许一行仓惶地转头,看看简青竹又看看齐千山,发现这屋子里两个齐太爷的血亲,都平静得不像话。
简青竹拽了他一把,他跟着力道起身,有点发懵。
两个人就这么退出了齐太爷的屋子,走到堂屋边上的时候,齐千山突然叫住了简青竹。
简青竹没回头,齐千山说:“反正我一直是你叔叔。”
许一行回头看他,齐千山没心没肺地冲他笑了一下,眼眶有点红,也不知道是熬夜熬的,还是其他原因。
简青竹掀起眼皮,轻声说:“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帮你救齐家的。”
许一行想了想,回身走到齐千山面前,拿出昨晚他交到自己手里的袋子,交还给他:“齐老板,不,齐叔叔,送你吧。”
齐千山一点儿没耽搁,麻利地将袋子接了过去,说:“谢谢小舅子。”
许一行:“……客气。”
走到走廊拐角处,许一行再次回头,正好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隐入了夕阳里。
紧跟着一群人出现在另一条走廊上,急急鱼贯进了堂屋,打头的是个淡妆素雅的中年女人。
没一会儿,堂屋里终于响起了震天响地的哭声。
“还好你们来得迟。”许一行嘟囔了一句。
要不然齐太爷走之前听见的就全是哭声了。
只不过送走他的沉默,好像也没比哭声好到哪里去。
“日薄西山了。”简青竹轻声说。
许一行牵住他手,说:“反正太阳还会升起来的。”
简青竹又道:“但明天的太阳就不是今天的太阳了。”
许一行耍赖似地说:“我不管,明天的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见简青竹又要说什么,他赶在他前面又说:“要是你明天跟我说你不喜欢我了,我就承认明天的你不是今天的你。”
简青竹于是不说话了。
许一行得逞地笑笑,说:“当代伟大的哲学家许迟迟说过,两次是不是踏进同一条河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两次都踏进了河里,所以这种问题就不要多思考了,活着已经那么累。”
“活着那么累,才要多思考点不切实际的问题。”简青竹说。
许一行笑笑,说:“是吗?”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最后又回了简青竹的房间,许一行里里外外将他卧室看完了,竟然一点他小时候的痕迹都没找到。
最后他靠在窗边,问:“要等葬礼吗?”
过了好半天才等到回答:“不了。”
“哦。”许一行应。
“你问问我为什么啊?”简青竹说。
许一行:“我不。”
简青竹掐住他脖子:“问!”
许一行:“不。”
简青竹:“你不问我要卖萌了。”
许一行:“……”
简青竹:“哎呀!你问人家嘛!”
许一行赶紧抬起手,一巴掌拍在他脸颊上:“够了够了我求求了,我这就问马上问,所以为什么?”
简青竹:“我不告诉你。”
许一行哭笑不得,在他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滚你大爷!”
简青竹笑起来,拉住他手,在他唇上迷恋地辗转了片刻:“走吧,下山了。”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夕阳正好要落山,光斜斜笼罩在思远山庄上,明暗之间一暖一凉。
没有人看到他们的离开,送别的力量全部被锁在了深院中。
院中央荷花池中,那癞头的领头鱼静止着不动,头顶的灰粉色似乎在蔓延,它沉默而悲伤,泡在水中,因而没有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飞龙在天:原出《易》,乾卦第五爻的爻辞:“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九代表阳爻。
我发现自己现在每章越写越长,这章本来写了五千多字,怕大家看着太长了烦,所以切开了(*^▽^*)
☆、同性恋
走小路下山,路上没有人,两个人于是十指相扣着。
许一行摸不清简青竹心里的感受,只直觉那很复杂难忍,于是努力地找着话题,想分散点他的注意力。
走了好半天才看到个歇脚的亭子,里面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两个人绕到亭子背后,靠着块大石头休息。
简青竹拧开水杯递过去,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我没事的,你别没话找话了,我都替你尴尬,没见过你这么不会安慰人的。”
许一行“啧”了一声:“你说你这么不会说话,是怎么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的啊?”
“野着长大呗。”简青竹笑,“再说了,跟别人我也不这么说话。”
许一行心头一动,心想自己在他那里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