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67)
众人一时都提起心防,只有封雪听懂后第一时间打个哆嗦。谁让四人里只有她接受过正经的数学教育,棋盘谷粒问题又是从小就耳熟能详的科普知识。
“别管它们,我们快!”漫山遍野的,谁吃谁根本管不过来,无法确保削弱敌人实力,就只好加紧己方速度,封雪紧张到舌头发僵,“在他们吃到五个之前跑路!”
然而速度又不是能靠喊“跑跑跑”喊出来的。
洛九江倒稍好一些,他眼下采用的并不是最快速度,只是最能照顾剩余三人的速度。谢春残虽受了伤,但他向来以敏捷著称,既然现在不用拉弓,那再快一点不是问题,反而是最着急的封雪和封刃一边疾奔,还一边要花心思应付对手,速度着实提不起来了。
不,还是能更快的。封雪犹豫一瞬,瞳孔紧缩微颤:只是那样做的话,就如同把本质是冰雪的丢入火焰,把稀薄粉尘扔进狂风,将最柔软脆弱的部分置于千万片刀俎之下。这是强行用野性覆盖理智,拿本能代替文明,把清水毫无保留地泼进墨缸中,当她再醒过来时会很痛苦,很痛苦。
封雪回头看了身边的三人一眼。
谢春残此前伤了左肩不能张弓,洛九江虽然看起来还游刃有余,可他的力量应该保留起来为那最重要的一击准备。至于小刃……她刚刚突破筑基就已经够辛苦的了。
算了,早晚的事,最后一步不还得这么干,最多她恢复时多难受一会儿。封雪在心中暗叹一口气,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她自怀中取出一物分开,把另一半塞到小刃手里:“我同你说过的,拿好它。”
“什么东西?我倒还空着手。”谢春残活动了一下完好的右臂示意,得到的只是封雪的一声笑:“你不行,你不会用,也用不起来。”
当年封雪从缙云界直入死地,打算今生不再往那老变态跟前一步,最坏不过一死而已。这种行为当然不受她的“父亲”赞同,原主的东西她又一样没碰,因而她近乎净身出户。
说是近乎,是因为她还从缙云界里带下来了一样东西。
咔嚓一声,一个圆环紧贴着封雪的脖颈合拢,谢春残愣了一愣才意识到那是个项圈,而小刃手持的那个小小圆环……
小刃面无表情,一如服从往日每个封雪给她的命令。她手腕一抖,声音四平八稳地喝道:“姐姐,变成饕餮。”
那看上去如金属一样冷硬的项圈居然随着封雪形态的变化而变化,只是不论封雪体态如何,它都始终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封雪的皮肤……或者说皮毛。
在戴上这项圈以后,封雪居然毫无挣扎地变成了她最为排斥,也最无法自控的饕餮形态。
小刃将圆环在空中轻提,如骑者轻勒马缰,她不管谢春残和洛九江脸上的惊讶之色,纵身跳上饕餮血红色的宽厚脊背,提剑的手挥了一下,示意他们两个赶紧上来。
“姐姐。”待三人在封雪背上站稳,小刃按着身下巨兽的温暖的皮毛,轻声下了第三个命令:“我们去那儿,拦路者杀。”
巨大的饕餮仰天嘶吼一声,血红的双眼中尽是蒙昧的混沌。它似乎对自己背上其余的两个额外搭载的男宾格外不满,扭过头来舔舐自己后背丰润皮毛时给了他们冷冷一瞥,舌尖的倒刺最近时距离谢春残脚下不足半尺。
“雪姊……还保有神智吗?”洛九江拧眉道,他注意到封雪舐去的乃是谢春残伤口中滴落的血。
小刃先是摇了摇头,她正半蹲在饕餮背上保持平衡,那些加强的饕餮面对兽化的封雪只是假冒伪劣的产品,不是被她当空踏碎,就是整个囫囵吞下肚子,这一串的动作幅度不小,很容易让人站立不稳。
不过,小刃很快地补充道:“她短暂变形时还好,像这样就会没有意识。姐姐是相信你们。”
她相信自己再睁开眼时已经到达界外,相信他们能共同完成这件梦寐以求的事。
洛九江不语点头,感觉肩上沉甸甸的,他注意到自从封雪化形后拦路饕餮就稀疏了很多,纷纷撤远了些,不知是不是水货遇上正品心中发虚。此时距离他先前刀鞘标记之处不过十余丈,他也不需封雪再驮,直接足下一点就纵身上去。
一招乱雪原已经在地宫之中烂熟于心,他刀随意动,一个个大小气旋错落有致地在空中成型,一条雪龙的轮廓也隐约可见。此时正该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然而洛九江的刀势却微微一顿。
那个东西先被他的感知察觉,又慢半拍似的跳进他的眼帘。
那是一只非常巨大的饕餮,单从体型对比起来,封雪几乎比他小了三圈。
如果封雪还有意识,肯定要疯狂吐槽“难道我们是一组俄罗斯套娃吗,中间那些在哪里”之类的话,可惜她现在没有,她只是忠实地遵从小刃刚刚的吩咐“拦路者杀”。
她正面迎击上去,悍勇、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尽管双方对比鲜明如同蚍蜉撼树。谢春残倒抽一口冷气,小刃飞快更改了指令“姐姐躲开!”,然而那声音落到耳朵里已经慢了半拍,封雪连同背后载着的两人一起倒飞出去。
封雪重重撞在一大片嶙峋石壁上,如果不是她在空中划过抛物线时还记得扒拉下背上两人捂在爪子里,那小刃和谢春残肯定被这一下两面夹击拍成肉酱。
封雪摊开爪子,把小刃妥帖地送到地上,没管被她团住时由于姿势不对,差点被夹背气的谢春残。她后颈血流如注——异种皮糙肉厚,不关那些被撞击得七零八落的岩石的事,颈上鲜明的三道血痕明显是对面大块头的杰作。
小刃猛抖手上黑环:“跑!姐姐跑!”
对面的饕餮已经追击上来,投下的阴影仿佛可以隐天蔽日。只要封雪闪身一躲,小刃和谢春残就会重蹈好不容易才脱离的肉泥命运。封雪缓缓眨了眨眼皮,没听从持着她缰绳之人的命令。
化为异种之时,有束缚比没束缚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她还能分清谁是小刃。
两头巨兽很快就撕咬起来,互相滚作血糊糊的一团。如果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场战斗堪称滑稽,宛如吉娃娃向哈士奇挑衅,茶杯犬命令橘猫滚蛋。然而对于血肉横飞,反复被当成狗咬胶和皮球拨弄的封雪来说,这实在是一场切实的惨剧。
小刃已经举剑迎了过去,谢春残也不顾伤口拉开了弓弦,封雪又一次被“啪”地拍进雪里,一只眼睛都被额头流下的鲜血糊住。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得连本能都混乱,她脖子以下还是饕餮模样,脑袋竟然缓缓变成了一颗青肿的人头,巨大肩头扛着细脖子和女人脑袋,这一幕实在诡异,古怪,又骇人。
然而在思考和衡量方面,人脑比兽脑明显好用。
封雪躺在雪地上,神志稍稍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着洛九江吼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我死了也有血!”
谁叫洛九江此时停留在上空,正在封雪视线中心,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在洛九江计划中只能用出一次的乱雪原,已经对准了那头不知吞食了多少同类的饕餮。
“我正该做这个!”洛九江断言道,乱雪原彻底施展开来宛如一个尖锐椎体,雪龙高速盘旋,刀锋一样的冰花脊背已经在速度的错觉之下连成了一个面。它轰然在饕餮腹部落下,像炸开一枚爆竹,钻出一个漩涡,这本身归属于幻形的庞然大物四肢徒劳地一阵乱蹬,终于如烟雾一般哗地散开。
“不是幻形?”洛九江捻了捻那粉尘一样落了自己一身的血红粉末,“它有实体了。”
很难说洛九江说这话是不是为了转移话题,因为封雪两道严厉又不赞同的目光已经直直射来。
“有些牺牲是必要的。”封雪撑着四肢站起,头颅形状依然属于人类,配上身躯简直不成比例,这幅拼接组合的模样足够吓哭最胆大的小朋友,“感受到了吗,这种饕餮不止一个,你刚刚当机立断,你们三个应该能够出去。死一个和死四个哪个划算很难选择吗?”
极难得地,洛九江和封雪说话时没带上让人宽心的笑意,他感知中已经察觉好几只同样难缠的饕餮的逼近,可能因为环境压抑,他投向天际的目光在此时格外冷峻:“不难,不过一个不少和雪姊遭难相比起来,也不难选啊。”
“雪姊变饕餮。谢兄,小刃,你们快些。”洛九江不容置疑地说道,“至于我……谁说我只会乱雪原的?”
“你……”
“我说过的,我生气了。”洛九江面无表情地说,直到此时,余下三人才注意到他的手臂其实一直在无声蓄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乱雪原落下之后吗?还是他两句话的间隔之中?
比起乱雪原的极于形貌,洛九江现下预备的这一招非但不露声色,甚至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杀机。
据说最好的茶叶香气内敛,最顶级的丹药神光不泄,那最为强悍的杀招,是不是就像洛九江现在酝酿的这招一样,近在咫尺也牢牢封锁着危险气息?
破风庐学自刀谱,精髓在“破”,洛九江拿它做脱困之用;乱雪原领悟在封锁之中,精髓在“乱”,洛九江用它做放手一搏挣出一线生机。而眼下这一式在怒火中酝酿,在压抑里成型,在不屈之意中被发酵到极致。比起被人手把手指点过的破风庐与乱雪原,它还新鲜的宛如初生婴儿,然而——
然而这一招中有“意”。
被残酷时势打磨而成的“意”。
当洛九江的刀尖终于向天空扬起时,连大地也应和般震颤低吟。洛九江长刀漆黑如墨,可墨色之上却捧着一粒光。
所有的力量还凝聚在一点上,只是这一点不用回风八卦步加持,也不用盘旋的雪龙做椎体积蓄,它只是质朴又不容忽视地存在着,粗糙,但无可挑剔。
那粒光像是闪电,像是太阳,像是燃烧到极致炽白的火焰,带着洛九江满心的愤怒,它重重点在了死地的界膜之上。
“一斩——裂穹窿!”
在那一个瞬间整片死地都寂静无声,然后下一刻,只闻哗啦一声震耳欲聋,天幕如水晶般蜿蜒出无数细裂,伴洛九江已久的墨色长刀再承受不住双方对峙力道,折断成无数不及寸长的锋利刃片,纷纷在反弹的巨力之下倒崩回来,在洛九江脸上也擦过一处血痕。
这一击几乎抽干了洛九江的所有力气,他甚至没有灵力再将扎进血肉的碎刀弹开,只在利刃划过脸颊时侧了侧头。他近乎倒栽一样地从天上坠落下来,脸上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笑容锐利的像是刀锋在燃烧。
界膜已经被他捅开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那一瞬间洛九江感受到了界膜之外漆黑又冰冷的时间乱流。它们涌进来撕裂这个世界可能还要一会儿,不过谁说他们只能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