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8末世路(90)
女子窈窕的身形消失在开启又掩上的门后,声音遥遥传来,“等你准备好了,我可以带你见识见识。”
空旷的白色房间里,只留下了施言一个人。
他环视了一圈。
这个房间有一百来平米,除了这张像是临时搭建的医疗床外,不远处还零星的散落着一些旧式的医学设备;角落里有好几张并排放置的简易手术台和流理台,所有台子上都覆有陈旧的没能清理干净的血迹。
输液架立在一边,用空了的试管、吊瓶整整齐齐叠放在一个桶型装置里。
墙壁和地面都是用特殊的防音降噪材料包裹镶嵌,就算这房间有人尖着嗓子哭泣、求救,也很难传到外面去。
施言发现自己的背包竟然没有被取走,而是扔在了离医疗床不远的墙壁一侧。背包的拉链被打开,像个大张的嘴巴冲着空气,里面显然被仔细翻检过。
施言检查了一遍,只有少量他从研究所带来的针剂和药物被人拿去,他这一路在地面收集的各种样本,包括荀策的血液、甚至那只河童怪物的尸首,竟然都原封不动的仍然塞在背包最里侧,负责搜查的人似乎认为这两样东西并不重要。
施言把荀策的两管血液从真空封存袋里取出,小心翼翼的再次确认了是他亲手封存、没有被人动过或调换过的迹象,如释重负的紧紧捂在了胸口。
眉峰轻轻皱拢起来,他有些想不明白,对于他来说,这个背包里最重要的就是拥有强大自我修复能力的荀策的样本,他身上有那么多未解之谜;难道他的科研价值,NHP中心的这些人,还有瑞贝卡,会看不出来?
他们当然不可能对送上门来的宝贝恪守君子之道,那为什么他们并不取走这些珍贵样本?
——除非,他们有类似荀策这样的,更加有价值的……活体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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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名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在环状大厅里一溜小跑,语气快速的交谈着,不时有人从台阶上跑下来,吆喝着递给同僚什么东西,空气里充斥着某种奇异的焦躁感。
超过一百台型号不一的各种监控设备,在阶梯下此起彼伏的发出让人心颤的滴滴声。数十条如电线般的长长仪器管从环状大厅的一角伸出来,犹如蜘蛛线般统一朝一个地方集中,另一端悉数连接在大厅最中央一个外形酷似微缩火箭的舱体里。
那舱体下端镶嵌在一个为它量身打造的坑洞里,舱体微微下沉,整个外观通体透明,不论站在环状大厅的哪级台阶上和哪个角度里,都能把里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舱体里灌满了不知名的药液,药液中浸泡着一个浑身赤/裸、肌肉匀称结实的红发男人。
他阖着眼,一头红发在液体里半漂浮着,如海草般轻柔的拂过他苍白前额。
男人有张英俊逼人的脸,虽然紧闭双眸昏迷不醒,仍然不掩仿佛大理石精心雕刻出来的英气五官。美中不足的是他胸前、腰腹和摊开的手掌上都有子弹洞穿的痕迹,而不少抓挠外翻的伤口也呈现在肌肉健美的躯体上,显出了一大片浓黑的污染迹象,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用坏用残了的人偶。
瑞贝卡步履匆促的走进这座大厅,一眼就看见背负着双手,站在舱体前凝望里面男人的皇甫瑞。
皇甫瑞的旁边还站着一名年轻俊美的男子,长长的黑亮的发丝一直垂在腰间,眉眼间同皇甫瑞有几分相似。
他同皇甫瑞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隔离舱中的人,但他显然更加容易被里面的情况牵动,好看的唇角紧紧抿着,身体绷直得像随时能被风吹草动吓得弹跳起来的兔子,一双掌心不自觉的死死攥着。
瑞贝卡都有些可怜这个皇甫财团的继承人了,她虽然也没什么资格过问别人家的父子关系,但像皇甫瑞这样,把儿子从头至尾蒙在鼓里的老爸……嗯……好吧,横竖她跟游学正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情况怎样?”瑞贝卡一边接过手下研究员递来的数据报告,一目十行的迅速浏览;一边问皇甫瑞。
皇甫瑞转过身来,先是笑眯眯的寒暄了一句:“好久不见,瑞贝卡博士。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教人怦然心动呐。”
瑞贝卡对他虚与委蛇的恭维并不感冒,却也没打算失了礼数,微微一笑表示心领。
只听皇甫瑞道:“本来寻思着用养蛊的方式来培养这孩子,他想做什么都由得他去,横竖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但他最近自行其是得过了头,害得我们比预期的出了些差错。没法,只能劳驾瑞贝卡博士救场了。”
他说话轻描淡写,把荀策遭遇到的危机以及和游酒共同闯过好几个生死关的惊险细节一笔揭过,显然并不准备跟瑞贝卡详谈具体经过情景,只想要她拿出确切的挽救方案。
瑞贝卡一直留心旁边皇甫谧的神情,她对于皇甫瑞收养初号实验体后的情况有所耳闻,知道这个实验体和他的亲生儿子感情不错,非常好奇此时皇甫谧的心理状态。
然而皇甫谧只静静的听着他俩的对话,没有流露出丝毫他对这种寻常人眼中罔顾人伦道德的活体实验的任何立场态度,感觉不出他是支持还是愤慨。
抑或他,暂时还没能完全明白过来对于新人类研究中心而言,“初号实验体”到底意味着什么。
瑞贝卡终于翻完了那本厚厚的报告,也看完了应急处置措施。
她把双臂环抱在胸前,字斟句酌的道:“枪弹损伤和其他大大小小伤口处置起来没什么难点,关键在他被活死人抓挠的地方,已经感染到了四级程度。如果不是施言教授的24小时阻断药剂,以受创面积而论,他撑不到你们把他带回这里。数据显示——”
纤长的指尖顺着一排只有医务工作者才能看懂的鬼画符一样的字体一路划下去:“他的骨骸和神经系统已经遭受了辐射尘入侵,无法在短时间内抢修恢复。我们要想最大限度的保留他,为今之计,只剩下格式化这一条路。”
皇甫谧的神情在听见“格式化”时终于有了些波动,他猛然抬起眼,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惊惶、恐惧,他咬着唇,抢先问:“‘格式化’?什么是格式化?”
皇甫瑞的眼神闪烁不定,他没回答儿子的问题,只问:“一定要这样吗?”
瑞贝卡把报告递给他,嗤笑了一声。
她心头其实是有些恼火的,在看到那些经过程序精心设计、二十多年来一针一药、花了无数研究者心血才得以逐步调整优化出来的最接近成功品的数据,被皇甫瑞这种盲目自大的放纵所害,搞得所有指征都一塌糊涂时,她骨子里那种追求完美的固执和偏激就冒了出来,只想冲着这个最大的幕后推手重重咆哮一番就好。
但她终究还是忍耐住了那种火气,瑞贝卡比谁都清楚,斯德哥尔摩最早那次汇聚了全世界精英科学家的研讨大会,就是由皇甫瑞暗中联合了数家实力雄厚的支持者组织召开的;NHP也是皇甫瑞一手建立。
任何人都能得罪,这个站在暗影处,却比谁都根深蒂固的占据着世界资源的财团主,不能得罪。
她冷冷道:“反正他所有的情感和记忆,对你来说本就无关紧要,不是吗?只要身体数据得以保留,作为起源能够长长久久的供我们研究下去,别说他只是一个记忆抹空从头再来的新人,哪怕只剩一具肉体,也无伤大雅。”
皇甫谧瞳孔骤然紧缩,“不行——”
瑞贝卡把目光转向他,漂亮的瑞典女子优雅的朝他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
“——还有,”瑞贝卡继续用她悦耳的声线,不动声色的往下说,“离开研究中心被你收养时,这个实验体还只是个少年体;如今既然他作为成年男性回到了研究中心,为了避免将来有更多不可预计的事情发生,我建议将他‘格式化’修复完整后,立刻启动配偶计划。优良的基因不能埋没,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鸡蛋最好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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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过往烟云
88、过往烟云
皇甫谧这一生,锦衣玉食,顺风顺水,他的人生轨迹从生下来就被安排得清楚明了,似乎不可能出现什么意料之外。即便是全人类遭遇了史上最大危机,他在父亲的羽翼下也永远能够是一名幸存者,而且仍然是他生活顺遂毫无波折的幸存者。
荀策的出现,曾经被皇甫谧视为人生道路上一次重大污点,一次类似于走在马路上,被突然倒卧的树干砸到头的,极其偶然的天灾。
他费过很多功夫想洗刷干净这个污点,把这棵砸到脑袋的树干四分五裂、片成柴火、烧成青烟。
后来他发现他不仅扭转不了这个局面,反而被荀策带到了他那一边,心甘情愿把一次天灾人祸变成了自己的意外之喜,并且妄想天长地久的持有下去。
到这个时候,他还觉得,人生最大的意外不过如此了罢。
没想到flag永远不能随便立,随后就是皇甫瑞给他的当头一击。
他还没从皇甫瑞背后找人追杀游酒他们这事中回过神来——其实按照他本性也不是很在乎,父亲追杀游酒和施言,其实跟他个人是不搭界的;他不过是为了荀策才被迫卷入这个事件中,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翘起二郎腿再度置身事外——他甚至在想父亲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然后皇甫瑞告诉他,荀策从小被收养,是场投入长期、资金人力耗费巨大的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养他不是为了给他做伴,更不是做童养媳,他有更加曲折复杂的目的;
再然后,皇甫瑞又告诉他,以前他对荀策构筑的印象全部都要推翻重来,而荀策对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和认知,也要推翻重来。
他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过荀策这个人,他当年试图抹杀荀策的存在,过了十多年后,他父亲以这样一种方式,居然兜兜转转的,成全了他少年时最初的期望。
——多么可笑的心愿圆满。
皇甫谧直到如今,此刻,才真真正正意识到,他之所以一直觉得自己一帆风顺,在于他的人生轨迹一直都被皇甫瑞安排得好好的。一旦父亲有了任何差池,他自己的应变处置能力,其实差得惊人。
所以皇甫瑞现在说,要把荀策“格式化”,要把他们过往十多年的相处就像一张黑板上的粉笔字,轻而易举抹去;他又能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
皇甫谧站在隔离舱旁,看着所有人围着舱体中的荀策忙忙碌碌。
不断有颜色古怪、气味瘆人的液体输入那个舱体中,而漂浮其中的荀策仍然昏睡不醒。他面色苍白,蜷缩着抱住自己,像个一无所知的初生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