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些细节逐渐被他觉察,数分钟前所发生的事情也逐一浮现了出来。苍白的皮肤慢慢染上绯红……用力过猛而爆出的青筋……那是一个如梦似幻的吻。是的。就是那个。
过于激烈以至于产生无法呼吸的、死亡降临般的错觉。
就是那种程度的吻。
然而,拉斐尔知道他并不那样去吻。他不缺乏激情,也不讨厌亲昵,他就只是,不习惯,也从不那样去吻。
玛格丽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令拉斐尔轻微地有些想笑。他心说难道你不该假装羞怯么?扮演一个垂怜人类的圣灵?
尽管一个吻远远不值得羞怯……天啊,即使是他也不会因为亲密的举止羞怯。使他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一直都是他心中满胀的情感。
此刻在他心中充斥的是另一种情感。
他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他对那个吻的记忆和感触会如此真实呢,既然他本人从未有过这种体验,那么这些东西应当是被灌输进来的吧。
既然是被灌输的,那么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她随意地从某对爱侣那里拣来的,还是她从过去的经验中挑来的呢;假若是她从过去中挑来的,那么那时有幸得她一吻的人又是谁,有什么样的美貌,又有什么样的才华;可曾在历史中留下痕迹,留下的是浓墨重彩的烙印,还是轻描淡写的一笔。
他看着玛格丽塔的眼睛。水光淋漓的大眼睛,叫拉斐尔心中甜蜜得很,又酸痛得很。
仿佛整个心脏都被攥在她的手中了,而她本人甚至没有意识到,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时松开、一时捏紧——她是知道他的心在她手中的,她不知道的是这颗心有多脆弱,也不知道她该为他的恐惧负多大的责任。
她不会负一点责任!
可拉斐尔忍不住要为她说话。但凡你爱上了一个什么人,哪怕有千万般的不好,也总是要为对方说话的。
她想不到那种事情。疼痛啊,死亡啊,责任啊……拉斐尔对自己说,缪斯怎么会想自己应当对被她所打动的人负责呢?负得过来吗?又凭什么要负呢?
人应当为自己负责。
拉斐尔决心为自己负责。
第177章 第六种羞耻(15)
玛格丽塔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拉斐尔变得特别主动。
不是说之前拉斐尔就不主动了……他的态度确实一直都很主动,但他之前的主动并没有体现在行动上。也就是说,哪怕他的所有神态和表情都在展示情绪,毫无遮拦,可他就是能克制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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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塔还挺佩服拉斐尔这点。他欣赏贪婪,并且以同样的态度欣赏克制。它们在本质上真的没什么区别。
除开第一次见面时拉斐尔冲动地冲过来之外,他一直停在原地,等待着玛格丽塔靠近。
而那次他有所反应,还是因为他以为玛格丽塔要被送上火刑架了。
现在的拉斐尔完全不一样。他在第二天早上送玛格丽塔回家——这个晚上没发生什么,他看上去并不失望,只是单纯地享受着为玛格丽塔绘制肖像、聊天,或者安静地待在很近的封闭空间里——客气地同玛格丽塔道别,还同玛格丽塔名义上的父母打了个招呼。
那对老夫妻对拉斐尔没什么特别的态度。不需要刻意地对他们的头脑多做什么,潜意识里,这对老夫妻早就知道玛格丽塔迟早有一天会攀上大人物。
让玛格丽塔首次意识到特别的是拉斐尔的转变。他向玛格丽塔的“父母”问好,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需要他向他们问好吗?
玛格丽塔多少也还是知道些人类社会的潜规则的。当然,这些了解主要集中在和“性”有关的事情上。
至少,他很清楚地知道,寻欢作乐的关系通常会避开亲人,而一旦一段关系里涉及到“父母”,那只能说明这是种严肃的东西,甚至涉及婚姻。
“你不该这么做。”他告诫拉斐尔。
“为什么?”拉斐尔依然微笑。
“……你变了。变得真快。”玛格丽塔惊讶地注视着他,“我知道人心易变……但卓越的人通常不会变。卓越的人都很固执。”
歇洛克和约翰都没有变过。永远机敏的歇洛克,永远坚毅的约翰。太渴望真相,以至于一次又一次地触摸到爱丽丝的本质。无论怎么样洗刷记忆,只要谜题本身还在,他们就无法得到安全。
他不得不在弄疯他们之前同他们告别。
“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你了解我呢,亲爱的玛格丽塔。”拉斐尔回答,“我对你的心从未改变。”
这倒没错。所以改变的只是行为,对么?
玛格丽塔不确定自己该有什么感受。
约翰感觉糟透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他吃饱了,但还是觉得糟透了。这不应该啊,难道坏情绪不该随着饱足消失吗?这法子对他来说一直都很有效,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不情愿地目睹了“女巫”被烧死……
只要饱餐一顿,喝葡萄酒喝到把刚吃下的食物全都吐出来,然后再一次填满空空的胃袋,只要这样做,他就会重新高兴起来。
亦或者被脑部的抽痛和四肢的酸软所困扰,没有时间和精力继续感到悲伤。
“噢,瓦伦蒂诺。”约翰说。他突然将头埋进瓦伦蒂诺依旧饱满的胸乳,肆无忌惮地痛哭起来。
“真悲惨。”瓦伦蒂诺说,“你还是那个无能的小男孩,不是么,约翰。”
她张开手臂,搂住他,含糊地说着些安慰的话语。爱意从她的心肺深处翻涌出来,使她感到自己充满力量,十分强大。
不同的是,以往那份强大仅仅是她在一个更弱小的人面前的错觉。是约翰的弱小令她感觉自己强大。一想到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在精神上竟然如此脆弱,心智又如此幼稚,难道这不可笑吗?
约翰越是可笑,她就越是爱他。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约翰将她的胸腹搞得一片狼藉,可悲的男人,为一些他根本无法理解和解释,却切身体会到的悲剧痛苦。
现在她变得更强大了。她只会更爱约翰。
在瓦伦蒂诺柔情的爱抚中,约翰逐渐安静下来。他胡乱地擦干净脸,又尴尬地伸手想为瓦伦蒂诺清理身体,被瓦伦蒂诺轻轻拂开。在他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瓦伦蒂诺的皮肤软泥般蠕动起来,无数细小的触须扭动着,将约翰留在她皮肤上的体液清扫干净。
“……这还挺有用。”他表情古怪,既觉得这一幕作呕,又难以移开视线,“你还有别的能力吗,你能够在外面……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活下去的,对吧?”
“当然了,约翰。”瓦伦蒂诺说,那张如昆虫一样五彩斑斓的脸上难以看出表情,“不仅是活下去,我还有很多同伴。”
同、同伴?!
约翰张大嘴,而后迅速地平静下来。对,没错,瓦伦蒂诺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什么新出现的,那些关于异种的传说看来都有迹可循。女巫、狼人、吸血鬼……或许都是真实存在的。
反正和约翰没什么关系。哪怕它们真的吃人什么的,只要不是什么大范围的事情,在阴暗小巷里消失掉的个把渣滓不至于引起严重问题。
老实说,这些异种远不如一场流行病来得危险。唯一的区别是人们对疾病束手无策,异种却似乎是可以杀掉的。
就算地狱因此降临……地狱会比人世更坏吗?
约翰不觉得地狱会更坏。
“我恐怕是上不了天堂了。”他还是苦笑着对瓦伦蒂诺说,“我可一直相信我死后能上天堂呢。”
“抱歉,亲爱的。”瓦伦蒂诺回答,“在你决定帮助我之前,或许你确实是有机会的。”
约翰的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强烈的困意让他睁不开双眼。
或许是太疲惫了,他甚至无法对此感到吃惊,就连醒悟也很浅薄地漂浮在意识的顶部。从一开始就环绕在他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有什么麻烦是瓦伦蒂诺自己无法解决,甚至需要他来帮助的呢?在他们之间,一直都是瓦伦蒂诺更有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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