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与少年(95)

　　“羽生君最近还是在用左手打球对吧？”

　　田中医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眼前坐着的少年。

　　羽生清安左手的绷带和义肢已经取下，田中医生抓着他的左臂，按了按他的肩膀。

　　“这里有酸胀的感觉吗？”

　　“…有。”

　　接着，田中医生摸向了他截断的位置，“在第一次做手术的时候，考虑到要装假肢，所以当时处理了骨头问题。”

　　骨头比较长的话，就会和假肢碰撞。撞到骨头的疼痛是不一样的，撞破了皮，愈合也会变慢。

　　而羽生清安的手一共做过两次手术。一次截断原本的左手，另一次就是将生长出来的骨头切短。

　　假肢会限制骨骼的维度，戴久了之后，截断部位自然宽度就是假肢可容的直径宽度了。

　　第二次手术将生长出来的骨头切短之后，又重新在切面补上了皮肤。

　　“羽生君现在还在发育阶段，虽然重新补上的皮肤可以限制骨头长出来，但…”

　　田中医生看着羽生清安的手，目光有些严厉。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作为医者，田中医生自然是希望羽生清安尽量不要用左手打球。

　　但是作为一开始他的主刀医生，到现在他的私人医生，田中医生几乎算是看着羽生清安变成现在这样的。

　　同时，他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个少年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花了多少时间去适应以前自己不习惯的右手，又花了多久去适配左手的假肢。

　　不过两年。也只有两年。

　　田中医生有时候惊叹于羽生清安的毅力，但却忧心于他的状态。无论身体，还是心理上的。

　　“…让左手休息一下吧，羽生君。”

　　在检查报告出来之后，田中医生有些语重心长。

　　“再这样下去，你的左肩也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的。”

　　将受力点全部放在左肩上，尽管有着固定器，但是肌肉和神经的损伤日积月累，终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羽生清安显得有些沉默。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声音有些低哑。

　　“…虽然听过一次又一次，但是每次听到都会很难受呐。”

　　扯了扯嘴角，羽生清安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这段时间，羽生清安左手练习的频率的确高了很多。他欣喜于自己的进步，但是检查手臂的结果给了他迎头一棒。

　　羽生清安弯腰坐在椅子上，右手遮住了眼睛。

　　田中医生看到这样的他，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没有办法，就算假肢再怎么逼真灵活，始终都比不上原来的。

　　“现在还在发育阶段，羽生君不要太苛责自己的手臂。”田中医生顿了顿，最后补上了一句。“等到骨骼纵向生长停止…”

　　“适当用左手打球还是可以的。”

　　或许这句话作为医者的他不应该对羽生清安说，但是…

　　田中医生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作为长者，看着他克服重重困难只为能握住球拍而付出的努力，他没办法不动容。

　　网球是羽生清安坚持到现在的动力。

　　-

　　从医院出来，羽生清安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田中医生给他开的药。

　　他走在路上，内心是平静的。

　　或许是心中有数，所以听到田中医生的劝告，羽生清安心里只有自嘲。

　　再差也没有比现在更差的了。

　　心中浮现出这句话，羽生清安反倒笑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朋友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所以他现在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羽生清安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之前平等院凤凰给他买的糖果。

　　他剥开糖纸塞到嘴巴里，丝丝甜意让他眨了眨眼睛。

　　啊，水蜜桃味的。

　　看着人来人往的车辆，羽生清安忽然拿出了手机，通讯录从上翻到下，在看到一个人的名字时，他的手一顿，直接拨了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

　　“…”

　　“…说话，臭小子。”

　　平等院凤凰听着手机里的呼吸声，有些急躁地抓了抓头发。

　　“说话别这么冲啊凤凰。”

　　听着对面粗声粗气，羽生清安轻笑了一声，刚刚在医院的沉闷也消散了些。甚至还笑着调侃了他一声。

　　“难道你打球打输了？”

　　“哈？”

　　“你觉得我会输吗？”

　　平等院凤凰笑了一声，反问了他一句。

　　羽生清安靠在椅背上，眼眸弯了弯，没有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

　　对面的人问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也消失，像是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你可是难得给我打电话。”言下之意很明显。

　　羽生清安沉默了一秒，随后笑了起来。

　　“这话真令人伤心。”

　　对面的平等院凤凰轻啧了一声，羽生清安叹了一口气。

　　“今天我去复检了。”

　　他斟酌着话语，“田中医生让我好好休息。”

　　平等院凤凰没再说话，只是手机听筒里传来的闷响暴露了他的情绪。

　　“…是上次和我打球？”

　　“不是。”羽生清安回复得很坚决。

　　“是我这段时间练习强度太大了的原因。”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很久都没有声音，久到羽生清安以为对面挂断了电话。

　　“别担心。”羽生清安笑了笑，“我会听他的话的。”

　　毕竟，他还想要打球。

　　“而且，我已经学会用右手解决很多事情了不是吗？”

　　不依靠左手，他还是可以生活的。

　　电话那头似乎被拿远了些，以至于羽生清安听见了一声迷糊不清的脏话。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手里拿着的棒棒糖也塞进了嘴巴。

　　“上次买的糖还不错。”

　　平等院凤凰顿了顿。

　　“…吃完了我再买。”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羽生清安将糖棍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深吸了一口气。

　　正当他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喘着气的少年看着愣住的羽生清安，紫蓝色的眼眸弯了弯。

　　“一起回去吧，羽生。”

　　羽生清安看着赶过来的人，有些哭笑不得。

　　“幸村你该不会是练习赛一结束就离开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羽生清安很难想象网球部和迹部他们的表情。

　　“没办法，总觉得要去找一个人才行。”幸村笑眯眯地说着，“所以，比赛就结束得很快。”

　　他观察着羽生清安的表情，发现没什么异样之后，目光放在了他手中拎着的袋子上。

　　虽然看不清，但幸村能猜到那是什么。

　　羽生清安的身上有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幸村在住院那段时间经常闻到的味道。

　　“田中医生给我开了点药。”羽生清安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了一下。

　　“幸村。”他看着眼前温柔的少年，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能抱一下你吗？”

　　话题转换得太快，以至于幸村愣了一下。等他回神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已经轻轻地抱住了他。

　　“看来拥抱确实会让人心情好很多。”羽生清安不自觉地蹭了蹭。

　　幸村垂下眼，“是吗？”

　　“那就多抱一会儿吧。如果羽生能开心点的话。”

　　-

　　因为这次的失约，羽生清安特意给切原补了一次回转寿司。

　　但是对之前说的‘对练’却一直往后退。

　　羽生清安不是不想和切原打，而是…

　　羽生清安：如果用右手的话，赤也会炸毛的吧？

　　可如果他用左手，羽生清安觉得田中医生会从东京跑到神奈川敲烂他的头的。

　　连带着忍医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