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别夏垂眸措辞。
“因为……即使在之前,你没有从我这里,得到当年分手原因的时候,你也还是没有放弃我。”他说,“就好像我给你什么解释你都能接受,又或者你根本不在意这点。”
他低头看着地面,说话的样子有几分不管不顾。
“你都可以固执地认为我不会伤害到你,我为什么不能信你永远不会变心?”
“——嗯。”
安静了许久,段骋雪忽然笑开。
楚别夏看向别处:“笑什么……”
“笑我刚刚有一瞬间冒出来的念头。”段骋雪答。
“嗯?”楚别夏疑惑。
段骋雪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蹭了蹭鼻尖:“其实我不该在现在这种气氛下说这句话……显得我很没情商。但想了想,还是要向你坦白。”
“就像我刚刚说的,人本质都是利己的生物。分手之后你不肯见我……那几年我当然也试过放弃你。”
话音落后,段骋雪忽然攥紧和楚别夏交握的手,害怕他因为这句话而抽离。
可下一秒他就发现,楚别夏只是带着好奇看着他,就像认定了结局,所以不会畏惧中间的任何曲折。
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样坦然的目光里,骤然松开了。
段骋雪说:“只不过,我很幸运地失败了而已。”
“幸运?”
“是啊,幸运。”段骋雪唇角扬起笑意。
“否则再遇见你的那天,我就感受不到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了。”
交握的双手不知何时默契地都握得更紧,楚别夏定定看着他,最后只回他一声轻笑。
“走吧,回家。”他说。
“回家听琴。”
-
落日余晖散尽的时候,两人才一路慢慢走回住处,楚别夏推门踏进那间单独的琴房。
立式钢琴静静伫立在窗边,黑色漆面反射出窗外的星点灯光,琴盖上的光点随着被掀起而移动,像划过夜空的流星。
楚别夏拉开琴凳坐下,黑白键在眼前铺开,他悬起手腕,有一瞬间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陌生起来。
“我已经有……快七年没有认真弹过琴了。”他忽然说,“坐在这儿的感觉有点怪。”
“没关系。”段骋雪笑笑,以为他在担心自己不熟练,道,“我一次都没听过你弹琴,所以你弹什么我都很期待。”
楚别夏看了他一眼,用食指戳在琴键上,1231、1231地按了两轮,笑道:“这样也期待?”
段骋雪坐在窗边玻璃茶几旁,看他的眼神格外专注,微微侧头单手托着下巴:“两只老虎,多应景,我属虎的,你弹给我听的呀。”
楚别夏失笑:“逗你的。”
他重新悬起手腕,左手和弦下压,右手自然又随意地给了三段上行,基本没什么主旋律,但随意流淌出的音符契合又流畅,他慢慢适应了一会儿陌生的琴,唇边带着浅笑。
“偶尔回国的时候,你不会来这边弹琴吗?”楚别夏问,“KAWAI的音色很好听。”
“还是更适应家里的琴一点。”段骋雪摇头,“这个琴对我来说太闷了……我还是喜欢yamaha那种亮一点的,弹起流行或者即兴很带劲的。”
“确实很适合你的喜好。”楚别夏说,之后段骋雪没再出声打搅。
直到前三个音在琴键上落下。
前奏响起的第一时间,段骋雪就意识到这是哪首曲子——他们初遇的那首、他特意重新录了一遍的那首、他在极光下献给喜欢的人的那首……
事实上,在那晚采访完拨通电话之前,段骋雪都不能确信,这首歌是不是还会唤起楚别夏的一些记忆,所以他只问“好听吗”,而不是“记得吗”。
直到现在,楚别夏为他弹起这段熟悉的旋律的时候,他才真切又踏实地意识到,楚别夏记得一切。
熟悉的开头过后,曲子开始有了些段骋雪熟悉之外的东西。
即兴的最初总是简单直白的,这首曲子高中时期的版本正如同那两个初遇的高中生,虽然开头草率、后继单薄,却是仅有的纯粹明朗。
极光下段骋雪弹奏的那曲,他写了很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装饰性音符和乐段,用花将整个曲子的氛围点缀饱满。
这其中的变化就像是,春寒料峭里开出的第一个花苞,如今在春风过后开满了一树,正如段骋雪那天所说的恰到时宜。
而楚别夏现在所弹的,又不一样。
这是段骋雪第一次听到楚别夏演奏,从前也很少听他谈起钢琴相关的事情,他猜测过,楚别夏或许并不喜欢钢琴,学琴只是和很多孩子一样,出于父母的要求。
但这种想法在听到楚别夏的第一段改编时,就被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楚别夏的琴声和他本人一样和缓含蓄,却在第一乐章结束后向下变调,进入第二乐章时的色彩豁然沉郁起来。
他左手不再弹奏圆润饱满的和弦,转而进入了一段新的旋律,两只手的旋律碰撞之下,复调的听感略显艰涩,却也渲染出强烈的古典感,原本轻盈的曲调也多了一层迟疑相抗的情绪。
像是在叙述自己本人。
一片花团锦簇里,忽然探进来一只手,想要摘掉一朵,却又不舍。他站在树下望了许久,踌躇着望了许久,最后收回给予伤害的手,坐到一树繁花下,跟春风和飘落的花瓣一起,做了一个沁人心脾的梦。
同样上行琶音的结尾,段骋雪的尾音多是蔓延向上的渐隐,像是延续一场美梦。在楚别夏指尖,却是稳稳落下的最后一个音符,有人睁开眼睛继续前行,脚下是未知、却不会更改的路。
“好听吗?”
在渐渐消散的延音中,楚别夏侧头看向段骋雪,带着笑意。
“特别……特别好听。”段骋雪愣了一会儿才说,“你喜欢巴赫?”
“很意外吧。”楚别夏弯着眼睛,起身,“我看起来大概应该去弹肖邦。”
段骋雪摇头:“不,很适合你。”
琴也是,曲子也是。
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人前弹琴,楚别夏略略带了点不自然。
“改编的时候,本来想加更多的复调进去的,但是确实太久不碰琴……写是写出来了,但是弹不好,只能简化了一些。”
“谱子留了吗?”段骋雪问。
楚别夏轻笑:“留了,等你以后练了,弹给我听。”
忽然,窗外有什么豁然亮起,楚别夏和段骋雪几乎同时向外看去。
一湖之隔的对面,有烟花在夜空里不断绽开。
大多是青绿色的,也有掺杂淡紫,一簇簇升空,缤纷的色彩像在夜幕中定格。
段骋雪忽然说:“这个颜色,像不像那天我们看见的极光?”
烟花映在他瞳孔里,惊喜的神色如此明亮。
楚别夏长长呼出一口气,段骋雪看过来,他抿了抿唇,然后轻轻笑开。
“像就好。”他说,“还怕你想不到,担心我要怎么提示才好。”
段骋雪脑海里有什么闪过,瞬间了然,心跳也随之加速。
他开口刚要说话,楚别夏却抬手制止。
“让我先说。”
目光深深看着面前的人,段骋雪按捺住要跳出来的心脏,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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