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35)
林医生摸不清他这话是真这么想还是就这样一说,还坚持了一下。
汤索言跟他说:“该怎么写你就怎么写。”
林医生怕真那么写让汤索言担上责任,毕竟当时他的电话没打通。年轻的小医生还挺自责的,想着把汤主任摘干净。
汤索言面对着这么一张白纸,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跟他说话。这小医生到现在都觉得汤索言是关机了,想要帮他遮掩。
汤索言这几天忙得一直没倒出空来处理这事,小医生忐忑了好多天,还挺无助。
说是小,现在能在医院转正当个大夫的,能小到哪去,哪个不得三十多啊。博士毕业都多大了,还得大轮转小轮转,汤索言其实并不比他们大多少。
汤索言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被徐老从国外亲自带回来,半请半强行要求,让他回国,回临床。老师当时亲自去了他的住处,两人聊了七八个小时,聊了很多。
汤索言身上有责任,从回来就没轻松过,没人拿他当白纸带,他也用不着。
林医生一边自责,一边也觉得委屈。觉得当时把自己逼到那个境地了,主任联系不上,患者惹不起,不知道怎么做才对。他一个小大夫人微言轻,就是一个夹中间的出气筒。
他小心地看着汤索言,试探着问:“主任,那您说这种情况……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汤索言翻着手里的病例单,头都没抬,跟他说:“继续给我打电话。”
林医生眨了眨眼,心说你关机了我打不通。
汤索言说:“我从来不关机。”
对方问:“那如果我实在联系不上您呢?”
汤索言抬头一眼:“给其他医生打,青光眼组那么多位主治医生,哪位都可以,哪怕你打给徐教授都可以。自己临床判断经验少,基本功不扎实,你就得找能判断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到处打电话显得很无能,下班之后没大事值班医生不会给休了班的医生们打电话,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影响人休息。
“更方便的你还可以联系急诊,请个大夫过来帮忙看看,急诊值班都是成熟医生。”汤索言平静道,“那天在你拆线之前你想到了可能发生的后果吗?”
对方犹豫着点了头。
汤索言说:“知道也还是拆了。因为患者坚持?心里烦?带着点报复心理,签了份免责协议,反正是你们要拆的,拆坏了总之跟我没关系。对吧?”
这话可不敢接,林医生赶紧摇头说不是。
汤索言摇了摇头,阻止他继续说,只道:“正式医生了,不是实习生,是或者不是不用跟我讲,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患者在你手上,任何情况下你得对他负责,你一个心态不稳做出的任何错误行为都可能引起患者的视力下降甚至失明。”
林医生低着头不说话,汤索言一堆事儿等着,也没时间再说太多。
“医生要有的悲悯心我不跟你讲,我也不用你回忆当初背的希波克拉底,你就记住一个事儿,你当眼科医生是为了什么。”
汤索言站起来要离开办公室了,林医生看着他,汤索言说:“知识不足可以补,意识补不了,别因为那点年轻的自尊而有意放弃一个患者,你是送光的,不要夺走光。”
话就说到这,汤索言现在实在没时间去引导一个年轻人怎么去做个好医生。
一天当两天使,每年这个时间汤索言都是这么过的。
陶晓东手上那个全身图暂时告一段落了汤索言还是没忙完。
俩人三周没见面,汤索言生日过后再就没见过了。陶晓东见不着人,这两天还开始下起了雨,陶晓东心里惦记,这雨下起来还不停,下得人闹心。
汤索言趁着傍晚吃饭的短暂休息时间,看见了陶晓东刚给他发的消息,俩人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陶晓东问:“这两天雨大,你手疼不疼?”
汤索言刚要说不疼,开口时转个弯,坦诚道:“疼。”
“疼啊?”陶晓东坐在店门口的凳子上看外面的雨,脚踩着椅子腿,眉头有点皱着,“我就怕你手疼,事儿本来就多。”
陶晓东是真有点揪心,汤索言笑了下说:“瞎说逗你的,没那么疼。”
陶晓东想了想,让汤索言中午给他留出半个小时时间,汤索言问:“你要来?”
“啊,”陶晓东问他,“行吗?”
“你别折腾了,天气不好,堵车。”汤索言跟他说,“我快忙完了。”
身后有人过来跟他说话,陶晓东听完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一边在电话里问汤索言:“没空啊?”
汤索言说:“有空,就是不想让你折腾。”
“那你给我留半个小时。”陶晓东又往门口靠了靠,说话声也小,店里一群烦人的听见他说话又得天天学。
汤索言确实不想让他来,陶晓东自己事也多,总往医院跑就为了那几分钟,犯不上。
陶晓东听他不说话,闭了闭眼,声更小了:“三周没见了言哥,没这么互相了解的。”
身后迪也突然很大声咳了两下,陶晓东回头看,都躲门口来了也没躲过去。无奈地笑了下,索性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说:“我就想去。”
“哎呦就想去,你想上哪儿。”迪也准备干活了,脸上口罩都戴上了,手揪了揪口罩,学他刚才的话,“就想去就想去。”
陶晓东无声地笑着骂了句,开门站门口打去了。
汤索言能听见他们那边的声音,也能听见陶晓东出去之后周围的雨声。
这样的陶晓东谁能拒绝,根本张不开口拒绝他。
第二天中午,汤索言衣服都没换,穿着白大褂上了陶晓东车。白大褂里面就一层衬衫,这个时节这么穿可挺冷了,汤索言快速钻进车里。
陶晓东饭盒打开递过去,看着汤索言说:“瘦了啊。”
“没注意。”汤索言用左手拿着勺,右手虚虚地扶着饭盒,基本只用屈起的手指顶着。
陶晓东一直看着他吃东西,问:“还有几天?”
“下周就没什么事了。”汤索言左手也使惯了,用得很自然。
他吃完之后陶晓东收了饭盒,下车从后座上拿了个兜。
一条干毛巾,一个保温壶,一个隔水袋。
他穿的卫衣,弯着腰往毛巾上倒热水的时候帽子有点往脖子上滑。汤索言从车窗里看他,看着他弄了自己一手水,也不在意,热毛巾装进隔水袋里上了车。
东西放回后座,笑着朝汤索言伸手:“手给我。”
汤索言沉默着把右手伸过去。
陶晓东托着他右手,手指冰凉。陶晓东皱了下眉,把他衬衫袖子解开扣子,往上推了推。
手腕到小臂有一片疤,这是陶晓东第一次看见。
隔水袋贴在手腕上,乍一接触有些烫,汤索言这只手疼了两天了,疼得酸胀发麻。这会儿让陶晓东这么一烫,烫得指尖有些抖,心也跟着烫。
“一会儿我给你捏捏。”陶晓东掌心很热,他托着汤索言的动作很自然,甚至手指还时不时动一下,换换位置。
“陶总。”汤索言看了他半天,一直看他,看完突然这么叫了一声,问他,“以前追过人?”
“小时候追过小姑娘吧,”陶晓东笑得随性,“后来我爸妈没了,我还得养弟弟,我哪有心情追人,没那闲心思。”
说完抬头问:“为什么问这个?”
汤索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陶晓东的手。
陶晓东手指上有点没洗净的颜色,他笑了下说:“上午蹭上颜料了,没洗掉,看着脏。”
汤索言手指在那处抹了一下。
陶晓东指尖往后浅浅缩了下,汤索言手太干净了。
汤索言舒了口气,陶晓东问他:“烫不烫?”
“我有点扛不住。”汤索言说了句听起来不搭边的话。
“嗯?”陶晓东看他。
汤索言看着他,没说话自己先垂着眼笑了:“你好像把我当小姑娘了。”
陶晓东眨了眨眼,脑子迅速转两圈,不用问就知道汤索言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这样?”陶晓东问。
汤索言说没有。
陶晓东把汤索言手腕换了个方向,一边热了去烫另一边,说:“没拿你当小姑娘,我拿你当我弟了。”
陶晓东自己说完都有点抹不开:“知道你比我大。”
“之前你跟我说你心眼儿多,都使一个人身上肯定够用。”汤索言看着陶晓东拿着毛巾的手,姿势的关系,中指和无名指下面的手筋绷起,汤索言嘴角勾起个弧度,说了句,“见识了。”
陶晓东先是笑,笑完说:“没跟你使心眼儿,都是真的。”
第33章
陶晓东没这么朝人身上使过劲, 这次是真上心了。他是个挺怕麻烦的人, 尤其在感情上。所以这么多年没有过什么太交心的感情,这几年更没有了, 就像他说的, 觉得跟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代沟了。
汤索言比他大两岁, 方方面面都优秀,对陶晓东来说他们甚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放从前他心里就算多有想法也不敢表现出来。现在有光明正大的机会了, 他必然得抓住,错过了就不是陶晓东了。
用田毅的话说, 心眼儿多却比谁都真诚, 招人喜欢。
汤索言下午还有事, 陶晓东没给他贴上膏药,那东西有中药味儿。他只托着汤索言的手给焐了半天,焐热乎了搓搓揉揉的,在穴位上适度按着, 把汤索言整只手都搓热了, 连那片疤都热了。
汤索言得回去了, 陶晓东最后按了几下,拇指在那片疤上无意识地刮了刮,然后松开手,说:“那我回了啊,你忙完打给我,我这段时间都没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