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前面说得天花乱坠,后面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丧——高一的时候他们还有音乐课、美术课和体活课,虽然常被其他老师以各种“为他们好”的理由占来上课,听说有的班级还发生过两个老师抢同一节音乐课发生口角的事,但偶尔哪次没被占去就是一场惊喜。
后来高二分班,学校连表面工作都不做了,直接取消了所有的音乐、美术和体活三门课,一张课表看下去,全是“语数英生化物自”,光看看就够喝几壶的。
体育课一周两节,难得的放风时间,谁占体育课的时间谁就是阶级敌人,体育老师也不行!
体育老师深知这一点,尽量安抚:“所以说,希望同学们不要对体育测试有抵触心理。”他把计分板掀了掀,“刚跑完步,就当是热身运动了,考虑到没有事先通知,有的同学没有穿运动服,今天先不测长跑,先把立定跳远测了,然后男生测引体向上,女生测仰卧起坐,测完自由活动。”
跳远一个寸劲儿就结束,宋玉平时没伤的时候能跳两米,小测的时候收着点儿力气跳过及格线一米七就行。至于引体向上,主要是考上肢的力量,到时候腰上稍微用点力保持身体紧绷的状态,也能很快熬下来。
万幸。宋玉松了一口气。
“吁—————”同学们不领情。
老师把计分板一夹:“那要不长跑也一起测了?”
“不测!”
“不不不不!”
“快快收回成命!”
老师面无表情:“那就跟我走。体委带队,先测立定跳远,然后测女生的仰卧起坐,最后测男生的引体向上。”
方阵跟着老师走到立定跳远的场地,地上有现成的石灰画的刻度,一条长线,每隔十厘米有有一个横杠,总共长两米五。老师往旁边蓝色的塑料椅子上一坐,正要点名,刘雯雯从后面举起手来,小声喊了句:“老师!”
刘雯雯从方阵里走出去,到老师面前小声说了什么,老师点了点头,抬头说:“还有谁请假的吗?不能测的可以下周测,不要勉强,头疼脑热的,崴脚的,女生肚子疼的,还有没有?”
又有几个女生陆续走出去请假。
队列散开,贺璟顺势站到宋玉身边,问:“你的腰还疼吗?不然我跟你一起请假下周测?”
宋玉喜欢今日事今日毕,能提前做的事从来不往后拖,因为他不知道下次会不会有其他的变故。他摇了摇头,说:“我这周测。”
贺璟:“好吧,你小心点儿,及格就行。”
宋玉点头:“嗯。”
请假的都出了队列,再没有出去的,老师开始按照学号点名,学号按照初升高的年份、所在班级和中考全校的校排名排列,宋玉是第一个。
“宋玉来了吗?”
“来了。”
站在前排的学生给他让路,宋玉走出队列,贺璟很快地在他身后说了句:“加油。”
宋玉无声地点点头,在预备线处站定,屈膝起身然后有节奏地摆臂,几个来回之后,手臂提起的一瞬间脚下用力,纵身一跃,脚跟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一米七的白线之前。
落地时不可避免地蹲下去,腰后被扯得抽痛,宋玉一手按在地上,有些起不来。
老师瞄了一眼:“一米七三。”立定跳远每个人跳三次,取最高成绩,“再跳两次次。”
贺璟过去一把拉起宋玉,说:“老师,他就跳一次。”
“不跳了?”老师问。
宋玉嘴唇抿得发白,点点头。
老师也没意见,及格了就成,在计分板上写下宋玉的成绩,继续喊下一个:“刘雯雯。哦,刘雯雯请假了,那就江博,初昇做准备。”
贺璟扶着宋玉,宋玉轻推了他一下,说:“没事儿,我自己能走。”
贺璟没办法,只好放开他,问:“那你等我一下?”
宋玉独来独往惯了,去食堂、去厕所、回家或者做什么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同龄人中从来没有什么你等我我等你的经历,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十分陌生,一时间连腰上的抽痛都忘了关注,低声答道:“好。”
贺璟嘴角上扬,回到队列里,等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很痛快地跳了个两米出头的成绩,听老师报完,说:“我也只跳这一次。”然后长腿一迈朝着站在操场旁边的宋玉走去。
“怎么样?一会儿引体向上还能测吗?”
测完的男生陆陆续续往操场另一边的单杠双杠区走去,宋玉第一个测完,却和贺璟一起慢慢落到了后面。
这是他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并肩在操场上走,还是和他长久以来暗暗期待的人一起,有什么梗在胸口呼之欲出,但又过于笼统模糊,难以辨析,最后只落了个心间充盈满涨的感觉。
走了两步,腰间的抽痛渐渐平息,宋玉的声音比起先前大了一点,“能测。”
“那就好。”贺璟说。
然后两个人就默然无声地绕着操场走了大半圈儿,其他男生从两人身边经过,颇新鲜地看上一眼——毕竟宋玉独行侠的形象深入人心。
宋玉少有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他想起了常和贺璟一起绑定出现的向辉,性格很活泼,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俏皮话,和向辉比起来,他立在贺璟身边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
“……贺璟。”
“嗯?”贺璟应得很快。
宋玉压着声音深呼吸了一次,问:“等会儿引体向上,你能和我一组吗?”
海高以前有过身体弱的男生体测时做引体向上,做了四五个之后身上没力气,直接从单杠上摔下来,也是这学生骨头太脆,小腿当场骨折,救护车直接开到学校把人送到医院。
当时很多学生家长联名闹过一次要求取消体测,海高的体测也确实因此停过几个月,后来课改,要求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体育成绩计入高考,学校又把这事儿捡起来,只不过在做引体向上的时候分成两人一组,每个人在测试的时候,下边得有个人看着,避免再有什么意外事故发生。
踏在砖红色的塑胶操场上,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趋同,宋玉低着头,下意识地踩着弯曲延伸的白线,焦灼地等待回复。
每走一步,后悔便加重一分,短短的几秒无声被他拉长了十倍,是他太不客气了吗?
宋玉抢在贺璟开口之前改口:“我自己也——”
“好。”贺璟一口答应。
“……”
“你自己也什么?”贺璟揶揄地看着他。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宋玉心里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躲避贺璟的视线,可是比起躲避,他其实更想和贺璟靠近一些。
垂在裤线处的手攥起了一块布料,偏头的动作停住,又慢慢转回去——你可以,宋玉。
贺璟问过之后没有听到回答,自然而然地侧头看身边的人,不期然和宋玉的目光相对,两人都是一怔。对视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贺璟的视线在宋玉的嘴唇上一扫而过,再看向对方的眼睛时,油然生出想要再近一些的念头。
每次眨眼,宋玉都不自觉地想要垂下眼帘,眼眶发着热,热意向太阳穴处扩散。
贺璟极轻地空清了一下嗓子,这细微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两人都找到了契机,默契地同时别开了视线,这下气氛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向辉——如果向辉在这里,很有可能会因为空气几近凝滞而被憋死。
这太不人道,不能拿向辉这只狗子做这样的实验,但或许……可以说些别的?
“你知道向辉吗?”贺璟问。
一周两节体育课,周五那节二十四班有一节和向辉所在的十三班撞上,今天周三,这一节是和四班一起上,哪儿有向辉的影子?
这话题开启的毫无预兆,但宋玉很捧场:“认识。”
“让他做引体向上比杀了他都难,十二个及格,他撑死做八个。”贺璟痛快地出卖了向辉,语气轻快,意图搅散萦绕四周的诡异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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