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吊着水晶灯的客厅里,自己的父母并肩坐着,仿佛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审判者,江暗却不卑不亢站在他们的面前,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表情。
“密码是岁岁生日,拿来还之前你们养我的费用。”江暗递过去一张卡,“这些年我不欠谁的,也不想再埋怨谁。”
闻仲青淡淡扫了一眼,没伸手接:“不需要你还,说好要养你到成年,我不会食言。”
江暗固执道:“是我想撇清关系,今天站在这里,不再是以闻岁的哥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你们俩在一起,真的不可以。”谢明之揉着太阳穴,很轻地叹了口气,“小暗,我们以前对不住你的地方很多,谢姨跟你道歉。但不是你想撇清,真的就能完全能够撇清的。归根结底,你们就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们都很清楚。”
江暗面无血色,沉默地看着地面上的反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他挺直的背脊终究还是弯了下去,沙哑出声:“我再没有别的能在意的人了,只有岁岁,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他。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仍然渴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他顿了几秒,艰难开口:“我从来没开口求过你们任何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恳请你们把岁岁交给我,我……”
闻岁鼻子一酸,出声打断:“哥,别这样。”
胸口疼得快要炸了,那样锋利骄傲的江暗啊,受那么多苦都从来一声不吭,什么时候这样弯腰低声求过人。
他快步下了楼梯,抓过冰到发凉的手指握紧在手里,很轻地摇了摇头,眼神哀求他别再说下去。
闻仲青抬眸,像是抓到了把柄:“你自己听听,口口声声叫他哥,叫了十几年。所有人都把你们俩当兄弟,你以后是打算挨着跟别人解释没有血缘关系吗?你要跟他在一起,就要一辈子受着别人指指点点,无端揣测,说你乱|伦,胡搞,觉得好听吗?”
“那又怎么样!”闻岁眼眶通红,口不择言地戳着对方的痛点,“别人说什么我都认,行吗?你们以前从来都不愿多分一点时间给我,现在突然开始担心我扛不住流言蜚语,说来说去,不就是怕自己老脸丢尽,败坏名声。”
“闻岁!”闻仲青彻底动了火,手指颤抖得像痉挛,被旁边的谢明之一把按住。
她动了动嘴唇,斟酌言辞:“我知道你对爸爸妈妈怨念很深,但这件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做错事,你分得清什么是爱情吗?世界上这么多人可以选择,为什么非要逮着一个江暗不放呢?”
闻岁绷着嘴角沉默了几秒,指尖死死地掐着食指,一字一顿:“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我第一次系鞋带是江暗教的,第一次背古诗是江暗教的,第一次游泳入水,第一次三分投篮,全是他手把手教我的。他自己都是个几岁的小孩子,懵懵懂懂陪着我做这些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早产的事情说过千八百回吧,给我起名叫岁岁还记得原因吧?小时候我经常感冒发烧,一生病就往四十度窜,每次都是江暗抱着我让司机送去医院。他怕我半梦半醒踢被子,怕药输完了来不及叫护士,一守就是在床边几小时一动不动。我体质敏感,磕磕碰碰就容易留疤,流血喊疼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你们一出差就是好多天不在家,人影都见不着一个。好多次晚上打雷下雨,这么大一栋房子,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是他抱着我在被窝里说话安慰,让我别怕。无数次慌张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
“游乐园那次,你把我丢在那儿,是不是也有想过我才八岁,也会惊恐,有没有留下心理阴影。那天江暗找到我把我背回家之后,他陪着我讲了一晚上的故事,跟我说不要哭,哥哥在,你们呢?有没有一瞬间良心不安,自我谴责过?”
“就是这么一个好的人,你们就因为看了三言两语的日记,强行把我们分开了三年。你知道那几年我失眠特别厉害,因为想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吗?他走之后的每一年,我生日都是哭过去的你们有在意过吗?你知道我们俩在毫无联系的情况下,多费劲多努力才能重新考到同一个大学吗?以前不把他看作我哥,现在拿他是哥哥这个理由让我们分手,不觉得可笑吗?”
“是,我们从小不缺吃穿,样样都是最好的,看起来光鲜亮丽,可是对于我来说,跟无父无母没有任何区别。江暗就是陪伴了我十几年的全部,是他给了我所有的关怀和爱,我们俩一直就是这么相依为命过来的,早就离不开对方了,相爱有错吗?现在你们凭什么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就让我们分手?凭什么?”
闻岁越说越激动,胸腔剧烈起伏,嗓音里带着哭腔,像是要把所有江暗受过的委屈都一并发泄。
江暗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扣着颤抖的肩膀一下一下缓慢安抚:“岁岁,不哭。”
谢明之哑口无言,她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少年,好像一下子就从那个小不点成长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这些年时常忙于工作,她确实不配当一个母亲,自私蛮横,强势无理。从前闻岁什么都不肯多说,她也就自作主张地揣测,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彼此推得越来越远。
此时此刻,那些陈年旧事以一种残忍的方式铺到面前,一桩一桩刀似的戳着心脏,她开始觉得自己错得一塌糊涂。
真的再找不到任何拆散的理由,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她有些难堪地垂眸倒了一杯水,只是手抖得厉害,水撒了一桌。
房间里安静了很长的时间,闻仲青沉着表情,看着江暗缓缓出声:“闻岁说的,我听明白了。以前是我们冤枉了你,你确实对他很好,这一点闻叔也跟你道歉,谢谢你照顾他这么多年。但想要在一起,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顿了顿,知道哪句话最能戳心:“你比他大一点,稍微成熟懂事些。麻烦你退回到哥哥的身份,还跟以前一样当兄弟,不会有任何区别。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想你也不愿意看着他过一辈子被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是吧?”
闻岁从他怀抱里猛然抬起头,慌张道:“哥,我不在乎。”
“三年前我能让你们分开,现在依然可以。”闻仲青纹丝不动,下了最后通牒,“除非,闻岁打算再也不踏进这个家门。”
谢明之彻底心软了,冲着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仲青,别跟孩子放这种狠话。我们再商量商量,也许……”
“你也跟着他们瞎胡闹?”闻仲青皱起眉心,“这件事情,说再多也没用,到此为止。”
江暗没说话,只是伸手勾住闻岁脖颈上的平安符,缓慢拆开封口的丝线。
闻岁瞪大眼睛,这个东西从重逢之后就一直戴着,却从来没打开看过,几张叠好的纸条从里面取出。
江暗将那些纸条一一展平,浑身像是脱了力,语气颓然:“闻叔,退回只当哥哥的界限,我尝试过,克制过,但真的回不去了。”
那些经历了几年已经磨得有些褪色的纸条,上面的笔迹从一开始的稚嫩青涩逐渐变得遒劲有力:
愿岁岁考试顺利,一切顺心
——2012年8月17日江暗祈愿
愿岁岁平安喜乐,远离烦心
——2013年8月17日江暗祈愿
愿年年有岁岁,岁岁有江暗
——2014年8月17日江暗祈愿
不求长相厮守,唯愿岁岁平安
——2015年8月17日江暗祈愿
不求长相厮守,唯愿岁岁平安
——2016年8月17日江暗祈愿
不求长相厮守,唯愿岁岁平安
——2017年8月17日江暗祈愿
不求长相厮守,唯愿岁岁平安
——2018年8月17日江暗祈愿
七年,每一张都写着祈愿和落款时间,每一年闻岁生日,江暗都在佛祖面前,一年一跪,虔诚许愿。
只是从分开的那一年开始,他就早早做好了不能在一起的打算,只是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够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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