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脸扰了多少人的梦,”言进说,“到你这儿就剩‘还成’。”
“什么时候扰人清梦也成本事了,头回听说。”
沈钰说着,坐上了言进的副驾,言进手指在方向盘敲了敲:“那得看把清梦变成什么梦——”
沈钰轻嗤一声,拉过安全带,正要入扣时言进忽然道:“我扰过你的梦么?”
沈钰手不着痕迹停了片刻,随即慢慢扣上,在安全带“咔哒”声里道:“扰过,梦里我把你揍成了猪头,顺眼多了,醒来神清气爽。”
“你看,我让你神清气爽,还是有本事的。”
“……断章取义有意思吗言总?”
“好玩啊。”
沈钰不置可否,言进也不再闹他,脚踩油门,总算把车开了出去。
沈钰的父亲沈默心理有疾,身边最好是要留人照顾,但他不仅在沈钰成年时干脆把人赶走,还不乐意让别人长期跟着,最后是在沈钰的坚持下,留了个敦厚心善的阿姨,沈钰没法放心他一个人,沈默做傻事差点成功那次算是沈钰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了。
到了沈默家,当着沈默的面,言进规矩极了,亲手提了礼物,又非常顺口的叫人:“爸。”
沈钰听到言进的称呼手指不自主蜷了蜷,硬着头皮忍住了,对沈默笑得温和:“爸,他就是言进,我们来看看你。”
“好好,好孩子,来,先进屋坐。”
沈默性格温和,但在沈老爷子眼里是“韧性不足,懦弱胆怯”。心里的苦太多,他两鬓早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生了白,笑里已全是沧桑。
进屋后,沈钰先单独去找阿姨询问沈默近来的情况,沈默自己报喜不报忧,问阿姨来得更好,放着言进跟沈默聊,他竟然也不担心言进给聊爆了,毕竟他们事先可没对过台词。
副厅里摆着一架钢琴,言进来之前自己做了功课,以钢琴曲为切入点,顺利开了话头,沈默就爱音乐,聊这个可精神。言进是生意人,生意人么,拿出自己的话术,完全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怕头回见面的人也能哄得高兴。沈默本来还没想好究竟怎么开始聊天,言进却给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气氛不错,沈默远远看了眼还在跟阿姨聊天的沈钰,言进察言观色适时住嘴,知道话要往正事上聊了。
“转眼孩子就成家了。我,我的状况你也瞧见了,沈钰不让我操心,自己的事也和我说的少,关于感情的事,就提过一回,还是他大学时,忽而问我,说真心爱上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沈默感慨,“当时我就猜,他应该是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了。”
言进心想,那时沈钰问的应该是余风,跟他无关,不过他嘴上道:“我们确实是大学认识的。”
这话没毛病,不过结合前后语境,听的人就该顺着他的引导理解了,比如沈默就顺理成章理解成他俩是大学谈的恋爱。
沈默一直笑得很温和,他手指交错放在身前,手指的小动静没停过,反映出的是他内心不稳,他沉吟几声后,半带犹豫地问:“你们,你俩先斩后奏,我爸没为难过你?”
沈默此生最怕的就是沈老爷子,他的性格是因为家庭步步捏出来的,沈老爷子的厉害远近闻名,一个威严的老者,言进还没说话,沈默却自个儿找好了理由:“唔,不过也是,你很优秀,他想来也是中意的……”
沈钰已经把言进的大致情况都跟沈默说过,从沈老爷子的角度出发,言进也是合格的,有联姻的价值,但沈默最关心的当然不是商业能带来的价值,先斩后奏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为人父母,关心的东西很简单。
“爸,”言进正色道,“虽然我们结婚很仓促,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负了他。”
“诶、诶,好,嗯!”
沈默的手指头终于放松了,他点着头:“只要你们好好过,我就放心了。啊,我听说你父母已经不在了。”
言进:“……是。”
沈钰五岁丧母,言进十岁没了双亲。
“你也不容易,”沈默叹了口气,“只盼着你们日后互相扶持,有个和和美美的家。”
沈默说这话时沈钰过来了,也听了去,他瞧了言进一眼,言进跟他短暂接触了视线,转头直直迎上沈默的眼睛,他笑着:“会的。”
沈钰没出声。
两人在沈默家吃过午饭,在饭桌上两人可和气了,出了门就变脸收了笑,直到上车没再交流过半个字,连发动车子的时候也没吭声,言进没说去哪儿,沈钰居然也没问。
车子在一家花店前停下了。
沈钰倏地扭头看向言进。
言进:“怎么,我理解错了?”
沈钰嘴唇翕动,言进把车停稳,摘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见家长,还没见完呢。”
他没理解错。沈钰沉默着,也取了安全带,跟着下车。
“三束,”沈钰跟在他身后道,“买三束吧。”
言进走在他前面,闻言在沈钰看不到的地方弯弯嘴角:“好。我们两人一起买三束。”
沈钰没反对:“嗯。”
三束,沈钰的母亲,言进的父母,正好三位家长。
在花店挑好了花,重新上车后言进问:“阿姨在哪个墓园?”
当着沈默的面一口一个“爸”,出了门称呼沈钰母亲又变“阿姨”了,沈钰不觉得有问题,这才是常态,他说:“城南墓园,叔叔阿姨呢?”
言进:“也在。”
车子再次发动,此刻车内虽然又恢复无言,但比起刚从沈默家出来时,气氛似乎有所不同。
高楼大厦在飞速退去,越来越多的绿荫葱葱抢占视野,离墓园越近,车辆和人声越少,环境冷清,人也跟着冷清,沈钰眼底映着熟悉的景色,许多年过去,只有这边的道路没什么变化,他来过许多次,偶和沈默一起,更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
景多年不变,言进也是老熟人,加在一起,却给了他新鲜感。
两人先去看了沈母,后来到言氏夫妇墓前,沈钰和言进放下鲜花。在沈默面前装作恩爱,面对墓碑没必要装,也就不知此情此景该说什么。
如果是两个经历了相爱相知再走到一起的人,此时可以说些感动的话、保证云云,他俩流程不同,对墓碑说什么都不合适。
没法对墓碑说,还是可以跟活人说两句的,沈钰看着言氏夫妻的遗像:“你和言叔长得很像。”
言进:“当年其他人也这么说。”
随着言进长大,跟他父亲眉眼更像,可惜,他爸妈看不到了。
两人除了放下花,也从墓园工作人员那里拿了东西扫墓,墓园定期有人打扫,擦墓碑只是他们想做而已。
言氏夫妻两座墓挨在一起,言母当年嫁人前就跟不可理喻的娘家人断绝了关系,葬礼上替她真伤心的都没几个。
如果让言进来,他会给两人合墓,但当年他太小了,做不了主。沈钰还有沈默,言进当年唯一的靠山爷爷因为儿子儿媳的离世深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老爷子再走后,他再没有依仗的人,身边全是豺狼,稚嫩的羽翼下还有个更幼小的妹妹。
叔叔?叔叔跟豺狼一伙儿。
在外人眼里,沈钰和言进仿佛生来就是天之骄子,风光无限,只看到他们光芒万丈,羡慕或是嫉妒他们的年轻有为,可各过各的日子,各吃各的苦,“你以为”这三个字从来不是全部。
言进正擦着言母的墓碑时,一抬头,沈钰弯腰,正给言父擦着碑。
“这边我来吧,”沈钰也不看他,“方才你也帮我了。”
在墓园,两人收了阴阳怪气的神通,难得半句嘴也没呛,沉默着,内心却奇异的松快,沈钰觉得他今天其实有很多话可以给母亲说,可惜不方便让别人听去,尤其是言进,只好攒着,哪天悄悄说。
日薄西山,言进将沈钰送回了家,礼节性的留饭时间点,本该有一顿社交性的晚饭——没发生在他俩身上,谁也没说一起吃个饭,真是不该客气的地方客气,真该客气的地方又不懂了,干脆地分道扬镳,连对方一杯水都没讨到喝:沈默家的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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