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点失眠,陪你看会儿。”
电影已经开始几分钟了,看起来像美国西部的故事片,不是齐弩良喜欢的类型。他还是盯着屏幕,看得挺认真,也寄希望于这部无聊的影片能够帮助他催眠。
旁边的蒋彧的注意力并没在电影上,总在被子里动来动去。他伸出胳膊搂着齐弩良的肩,试图把人勾过去:“哥,你靠着我点。”
“我干嘛要靠着你?别乱动,好好看。”
蒋彧突然靠近他耳边,对他的耳朵眼里轻轻吹了口气:“现在这种氛围,让我好想亲你。”
齐弩良揭开被子,干净利落一脚把蒋彧从温暖的被窝给踹了出去,双手捏住被子边沿裹着自个,像是两扇对蒋彧关上的门。
蒋彧:“……”
他扯了扯被子,又抱着胳膊搓了搓:“哥,很冷啊。”
“冷你去把羽绒服拿来穿上。”
“……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么。”
齐弩良不搭理他,只等着从耳后蔓延到后腰那一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下去。
“哥,我真错了,我保证不开这种玩笑了,被子给我点吧。”
经不住这小子死皮赖脸苦苦哀求,又怕他真被冻感冒,没多会儿,齐弩良还是把被子分给了他。
这下,人终于消停了。
电影色彩冷淡,镜头里多是连绵的群山和马匹羊群。受雇于农场主的两个年轻男人,来到这群山深处放羊。高山牧场的生活十分艰辛,需要忍受风雪和寒冷,还要时刻警惕野兽的袭击。
影片开始好一会儿了,都只是普通的放牧场景,两个一起工作的主角也没什么矛盾冲突。齐弩良不知道这是部什么片子,只觉得眼皮发重,跟着打了个呵欠。
他侧目看了眼蒋彧,这小子脑袋耷拉在沙发靠垫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电视机冷感的光在他脸上闪现,映出他密集的睫毛和高耸的鼻梁下的阴影,唯有嘴唇曝露在光线里,看起来十分柔软。齐弩良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拿了个枕头垫在蒋彧的脸侧,并掖了掖被子。跟着他打了个呵欠,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转头继续看。
一个寒冷的夜晚,似乎和这停暖后的雪夜一样,电影里两位主角为了取暖,终于一起睡进了那个帐篷,就像他们此刻窝在同一条棉被里。
接下来却是齐弩良意想不到的情节,两个男主角的情欲如同火山一样爆发,山火一样熊熊蔓延,两个男人在那狭小却温暖的帐篷里,野兽一样忘我交缠……
夜晚结束,白天来临,主角们又恢复了一个牧羊一个做饭的生活。只有齐弩良还陷在刚才的镜头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不知道蒋彧在失眠的夜里为什么要看一部这样的电影,他现在甚至不敢扭头去看他,生怕对上对方醒来的眼睛。好在耳边的呼吸均匀绵长,蒋彧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时空仿佛一并停止了,只有电影还在继续,把这个悲伤的故事继续在齐弩良眼前铺开。
从山上下来后,迫于世俗的压力,两人终于还是分道扬镳,各自过上了娶妻生子的生活。然而四年后,两人再次重遇,旧情死灰复燃。这次双方再不是当年19岁的少年,而是背着各自的家庭,背负了更多道德和世俗的枷锁,仍旧义无反顾在一起了。
随后的十几年,他们每年都以朋友的身份一起去钓鱼,共同消失在山林深处,享受片刻偷来的甜蜜。然而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却蕴藏着真正的残酷。他们的家人——妻子、父母,无不为之感到痛苦。然而同样痛苦的,却也是曾经屈服于世俗,却又无法按捺住内心情爱的主角。
生活成了一碗苦涩的汤药,那一丁点的甜对这巨大的苦楚根本毫无用处,煎熬着,散发出越发清苦的滋味儿,直到主角之一意外去世。
当活着的人去拜访逝世的爱人的父母,希望拿走他的骨灰时,却从他的衣柜里找到两件重叠一起的、他们当年在山里放羊时穿的衣服。最后,他没能拿走骨灰,把那两件衣服拿走了。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讲述了两个同性恋主角沉闷压抑的一生。沉重的结局也像石头一样沉沉压在齐弩良心上,他像溺水的人挣扎着把鼻孔探出水面,深深呼了两口气,然而喉咙堵塞的感觉并没有好一些。
他轻轻把蒋彧挪到一边,蹑手蹑脚起身,从茶几下方拿了烟盒,去了外边阳台。
天际发白,已经蒙蒙亮。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也止住了,外边的街道和树木,全是白皑皑一片。世界裹在白雪里,有一种静寂的干净。
窗户关着,但玻璃窗关不住刺骨的冷。齐弩良吐出一口灰白的雾气,被这寒冷激得脑子清醒了些,心头的沉重,也好像减轻了一些。
他突然想起一件好几年前的事。
他从纺织厂辞了工,开始开出租。
从集体生活里脱离后,他就一个人租了个城中村的小单间住着。离群索居,平时没有什么人来往,偶尔只有邓江华过来看看他。这样就再没人好奇他为什么听首都新闻,也没有人再诋毁他和蒋彧的关系。
一天深夜,他准备再拉最后一趟就收工回家。在一所大学门口,被一个男生招停下。
男生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才嗅到对方一身浓重的酒气。齐弩良问他去哪里,男生口齿不清,只说回家。又问他家在哪里,男生说了一个北方城市。
齐弩良没好气地让他下车。
男生掏出钱包,把里边几百元钱全部扔给齐弩良,让他开车,能开多远开多远。
看得出来那孩子心情不太好,但齐弩良也没必要和钱过不去,打算开车带他兜一圈,然后再把人送回学校。
车子启动后,男生一言不发。路过商店,齐弩良下车给他买了瓶水,让他喝点水醒醒酒。
谁知男生接过水,说完谢谢,毫无征兆开始哭诉。
从断断续续又不太清楚的描述里,齐弩良听出,他有个在学校交往的男朋友,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却没想到对方刚毕业没多久,就回家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了亲,打电话跟他分手,否认自己和他一样是同性恋。
齐弩良从车内镜看他,挺文气的男孩,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只是那一张白净的脸哭得梨花带雨,这让他心头一紧,突然有些慌乱。
齐弩良本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却忍不住安慰对方。他说两个男的在一起社会压力太大,对方选择和女人结婚也正常,这样更容易过幸福一些。如果他真的爱他,就该为对方着想,祝福他。
他的安慰不仅没作用,男生反而嚎哭起来,质问齐弩良:“那我呢?我的幸福又在哪里?谁来为我着想?”
“……我不知道。”
“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他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带我去你家吧,今晚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去我家?”齐弩良一脚踩停了刹车。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有老婆?有孩子?”
鬼使神差地,齐弩良真把这个男孩带回了他租住的城中村。
他喝得太醉了,下车几乎已经站立不稳,齐弩良一路背着他回到自己小平房里。到了家,他把男孩放在床上,帮他擦了脸,脱了鞋和外套。男孩一沾枕头,很快便昏睡过去。
齐弩良抽完一支烟,也脱衣上床,熄了灯。
那天,他搂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孩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时,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走掉了。
他来不及反省自己的出格和荒唐,也无暇揣测那个不知名的男孩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男人床上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从这男孩身上看到了丁点蒋彧的影子。
他们一样年轻,一样青涩干净。蒋彧会不会在大学没有和女孩恋爱,而是和这个男孩一样,找了个男人谈恋爱?是不是也会在遭遇分手后,哭泣着投入一些不知来路的男人的怀抱?
那段时间齐弩良心慌意乱,他担心蒋彧误入歧途,更担心他被骗着去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他还没出社会,不知道这社会上有些人有多坏。在他几乎快要担心得忍不住联系蒋彧了,他突然收到了邓江华给他送过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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