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实在太小声了,姜默撑着床沿,朝他挪近了些:“你说什么?”
他很害怕他的靠近,浑身都开始发抖,却无力避开他,只是吃力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不知所谓地摇着头。牵痛肩膀上的伤口,他疼得微微张开嘴唇,却只是紧绷着身体轻轻喘息,不肯喊出来。
姜默怕他把伤口弄裂了想护一护,可他一碰他的肩膀他就颤栗不止,灰暗的眸子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阿修……”
“我不会伤害你的……”唐修眼眶发红,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呜咽着说不会伤害他,“不要……用枪打……会伤到宝宝……”
姜默不知所措地僵了僵,才勉力支撑起一个笑容,哑声温柔地道:“好……不打。我已经把打伤你的人都赶走了,不怕的。可以把刚才的话再和我说一遍吗?我没有听清楚,这回一定仔细听。”
唐修摇头。
“你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难听……”唐修喃喃地道。
姜默苍白空洞地笑了笑,口干舌燥地问他:“给你纸和笔好不好?”
他点头,动作幅度很小。
姜默只觉得心如刀割,眼前跟着心跳一阵一阵地发黑,摸了半天才把纸和笔拿过来。
唐修不敢接。
姜默只能放在他手边。
小猫等了好一会儿,才敢拿纸笔,虚弱得坐不稳,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支撑着,趴着脑袋写字,写得很吃力,却一点也不慢,样子乖巧极了。
跟小秋真的,一模一样。
小秋有时候写字很慢,他会不耐烦地催他,他后来就一直写得很快了。
那时候,他的身体状况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有一次写着写着就流着鼻血昏厥过去,但是很短暂,他叫了他一声他就很快惊醒过来了。
他还以为自己昏过去很久了,一直跟他确认,自己有没有耽误事情。
他到底有多害怕啊。
姜默握紧拳头,静静看着唐修写下第一句话来,他的指尖悄无声息地嵌入手心,刺破了那里的皮肤。
【对不起,我害了小姜总。】
“他没事了,好好的呢。”姜默想到他拼命护着的那张照片,眼睛一阵酸胀。
唐修抬起眼睛短暂地看了他一眼,里面短暂地有一点光,又很快熄灭了,胆怯地低下头去。
他的手指在发抖,渐渐地整个人都在发抖,姜默以为他是冷或者难受,但他很快就发现,他是在哭,而且在忍着不发出声音。
【真好。】他在被濡湿的纸张上艰难地写下这两个字,然后又写,【阿毛还好吗?】
姜默闭了闭眼睛,颤抖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告诉他大家都很好。
唐修似懂非懂地点头,笑容苍白胆怯,却是感激庆幸的。
【我这些天,一定给你添麻烦了。】
姜默摇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没有。”
唐修苍白而空洞地笑了笑。
【你要带宝宝回家吗?她很乖的,就是有点怕冷,让她穿得暖和一点就好了。】
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让姜默逃避事实。唐修就是小秋,而且因为长时间的精神折磨和身体疼痛,他认知已经开始混乱,分不清自己是唐修还是小秋,也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个不会骂他烦他的姜默,说的话稀里糊涂。
他的精神状态,终于在长时间的极度恐惧和身心虐待中彻底崩溃了。
姜默深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睛对抗那里的酸涩和无奈,把一件外套披在唐修身上,摸着他变得干枯脆弱的短发,涩声道:“你和宝宝,我都要一起带回家的。”
唐修躲开了他,怔怔地低着头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又开始慢慢在本子上写字。
【没有人要我了。】
【我回来,也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外面很冷,你们要早点回家。你膝盖有旧伤,一定不可以着凉,很疼的。】
【你认识我的小孩吗?可不可以让他回一下我的消息,我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有点忙,还没有回我。】
【我知道他不要我了,你让他不要怕。】
【我只是想他,我想他能再跟我说一句话,就是告诉我他平安就好了。】
他写了很多,写着写着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自言自语地说着“很忙”之类的胡话,开始划掉自己写的东西。
“很忙”是姜默经常对小秋说的话。他经常在小秋还在本子上写字的时候,就说自己很忙没有时间看他写这些东西,小秋总是怔怔地点头,然后把那些没写完的话都慢慢擦掉,把本子和笔都好好地收起来。
他哪怕对他多一点耐心呢。他怀孕体弱,没什么力气的,写字明明已经很快很快了。
“我不忙,阿修,我就在这里陪你……”姜默轻轻裹住他瘦骨嶙峋的手,“你慢慢写,我都看,好吗?不用划掉的……”
唐修没有停下来,他听不明白姜默的话。他觉得自己是小秋,姜默不会对小秋温柔,不会愿意花时间看他写的东西。
姜默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知道小猫害怕,但他没办法不这样做,他太想抱抱他了。
他只要去想象一下小秋可能经历的事情,就知道唐修现在再敏感再害怕都不为过。他闭着眼艰难地呼吸,每一口空气都像淬了毒的软刀子,将他四分五裂地劈开。
怀里的唐修没有挣扎,他只是在发抖,拼命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僵硬得像一个木偶。
“阿修不怕,不怕的啊,放松……”姜默抱着他,轻轻摇晃着抚拍着,像哄宝宝睡觉一样。
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和胸前的衣襟都被浸湿,姜默知道他的宝贝在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他最心疼的是,唐修害怕成这样,却不敢再依靠任何人。醒来到现在,他精神状态一塌糊涂,像惊弓之鸟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恐惧,却始终自己一个人强撑着,没有说过要抱孩子,没有提过家人,甚至没有开口叫他一声姜默。他快要在冰冷彻骨的湖水中溺死,却没有让任何人来救他。
他可能弄混很多事情,忘记很多事情,但是一直记得不能拖累别人。
小秋在基地里的时候,应该是没少被别人欺负的。因为在那个地方,新人被前辈来个下马威很正常,也无可厚非。通常能忍气吞声的没几个,大部分人都会来跟姜默控诉,太过分了姜默也会出面调解制止。
姜默经常看到小秋身上有淤青或者伤口,走路姿势很奇怪,但他只是在同期的新人怨声载道的时候,低着头默默地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次其他人都走了,他还在。见他没有过来的意思,姜默就过去问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好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然后摇了摇头,把一直抱在怀里的保温饭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写下只言片语,就跛着腿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他只是在等他忙完,让他吃上一口热菜暖汤,从头到尾他就没有想过要跟他说什么。
“小秋,”姜默艰涩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唐修眼角的泪痕,颤声语无伦次地道,“我知道了你是我的阿修,是我的宝贝。我知道得有点晚,让你一直都很辛苦,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不要怕我好吗?”
姜默隐隐约约听到唐修含糊地说了声“好”,他以为他答应了,但是再仔细听听,又好像不是。
“好……暖。”他声音嘶哑含混,断断续续地说。
“暖和吗?还冷不冷?”姜默握着他冷冰冰的手轻轻揉搓,“我把宝宝抱过来好不好?她热乎乎的,像个暖手宝一样。”
宝宝是真的很乖,刚刚一直都在自己玩,不哭不闹,姜默来抱她的时候,她就兴奋地伸手踢腿。
姜默把她放在两个人的怀抱中间,小丫头活泼极了,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咧开没有牙的小嘴嗯嗯呜呜地傻乐。
唐修怔怔地看着她,很久很久才敢伸手去碰。这明明是他辛苦怀孕产娩,用自己的血救下来的小丫头,他也不太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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