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人正在聊这些姑娘,冷炽兴味索然,继续用目光搜索。舞台角落有一套鼓,还有一部电子琴,几个人正在那里调试音响,其中一个人蹲在地上,背影熟悉。
那就是耿京川。
冷炽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他真的在这里演出。可这气氛也太怪了——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没见过耿京川在台上什么样,且先看看。
演出的格调果然像他的第一印象那样,庸俗又热闹。脱口秀演员不停地抖包袱,讲不荤不素的擦边球段子,油腔滑调却总能把人逗笑。姑娘们比海报上漂亮,穿着也更凉快,她们的舞蹈性感得要命,大腿白晃晃地开合。
冷炽没出息地充血了。他红着脸把手插进裤兜,努力把眼睛从姑娘身上挪到舞台边缘的阴影里,那里有一支完整的乐队在现场演出。
耿京川就在那里。
他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怀里抱着他平时用的教学琴,一把样子低调的黑色电吉他,正在给现场的表演伴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冷炽几乎听不出来这是耿京川的琴声。他用了平时很少碰的哇音效果器,把音色变得骚气又撩人,摇来晃去的高音好像演奏俗歌的萨克斯。
冷炽有点胸闷。
为了生计,他自己也没少画倒胃口的东西,但这是耿京川,容不下一丝浑浊的耿京川。
然而在这片浊浪里,他又显得太过较真。键盘手摇头晃脑,贝斯手心不在焉,鼓手也打得绵软无力,一看就是在讨生活。只有耿京川,专注得近乎肃穆。
他低头看着琴弦,脸笼罩在阴影里,一缕微光打在他额角,勾出刀劈斧削般的线条。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喧哗的观众和火辣的姑娘倏然消失,黑暗中只剩下冷炽和耿京川遥遥相对。流动的灯光偶尔打在耿京川身上,亮得晃眼。
冷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被这白光刺得眼睛发酸。
即使这种艳俗的曲子,耿京川也没弹错一个音,没回避任何需要制造气氛的时刻。这又让冷炽觉得,这真的是耿京川,这果然是耿京川。
他抹了抹眼睛,一滴眼泪溢出来,被他用力揉散。
冷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演艺吧,好像没等到演出结束。压轴的空中飞人还没上场,他已经没了兴趣。
他拎着一瓶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
再过一会儿,酒醉的行人就多了,红红绿绿的街灯下,人们的眼睛和未来一样迷茫。有些人和他一样,仿佛忘了来处,也找不到去处,就在路上徘徊。
冷炽一口一口地喝完啤酒,站起来,用脚踢着玻璃瓶玩。他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那是他一直不愿意明白的东西。
“干嘛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五十块钱一瓶的啤酒似乎真的有点东西,他有种淡淡的上头感,以为自己遇到幻听。
见他没有理会,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是叫他的名字:
“冷炽,你怎么在这儿?”
“哥……”
耿京川身上烟味很重,冷炽觉得那是一种浊气,演艺吧里面充满这种气息,让人胸闷。
“吃饭了吗?”
“没有。”
“走。”耿京川把琴包背起来,搂着他的肩,“这附近有家火锅……”
冷炽气不打一处来,用力甩开他。
耿京川有点意外,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一起喝点?”
“你哪来的钱喝酒?”冷炽后撤一步,躲开他试图安抚的手。
“最近接了点小活。”
“小活……”冷炽看着他那身别扭的行头,又感到烦躁,“我看你挺乐意干这种活的,难怪你不愿意搞正经乐队。”
耿京川皱眉:“说什么呢?”
“我就是见不得你这样,怎么就混到这个份上?我进去看了,那是什么玩意?你不是最看不上这种东西吗?你的追求呢?是不是庄哥一死,你就没那个心气了?”
“提他干什么?”
“这两年我也去过一些现场,别人也就那样,都没有你带劲。我打听过,认识你们的人都跟我说你和庄哥有多牛逼,你们当时有多意气风发,可惜我来得晚,没见过你当年的样子。我就是想不通,你怎么变成这样……”
冷炽低着头,两只手捏成拳头,他看不到耿京川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很平静: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冷炽难以置信地抬头。
耿京川的脸和声音一样平静,近乎冷漠。冷炽被这冷漠冰得浑身一震,说不出的委屈梗在胸口,憋得喘不过气。
“我,我……”
他“我”了半天,眼睛发酸发烫,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一拳怼在耿京川胸口。
“我他妈——”
又是一拳。
他用足了力气,耿京川被撞得直往后退。冷炽在耿京川面前显不出高,其实他个子不矮,身体也不瘦弱,使上蛮力,耿京川也得费点劲应付。
“冷炽,你抽什么风?”
耿京川一只手护着琴,另一只手想抓住他的手腕,但冷炽不给他机会。他越来越激动,动作也越来越快,竟然是真打。耿京川招架得很狼狈,渐渐被打出火气。趁冷炽冲过来,迅速后撤半步,接住他的拳头往自己身后一带,对方就扑向地面。
“差不多得了。”
“跟你——没完!”
他越不想正面冲突,冷炽就越气愤。他踉跄着跑了几步,找回平衡,随即又冲过来。
冷炽从小到大也没打过几架,也不太会打,卯足了劲儿抡几拳,动作就不那么敏捷了。耿京川显然更有经验,兜了几个回合,轻松地把他放倒。
这条街上经常有酒后斗殴,路人见怪不怪,没人围观,也没人报警。两个人打够了,就坐在马路牙子上喘粗气。
冷静下来,冷炽发现自己的邪火也不全是冲着耿京川,有点过意不去。耿京川平静如常,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微笑,他就更抬不起头,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耿京川叹了口气,起身拍拍灰尘,向他伸手:“走吧,喝点去。”
冷炽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
第9章
说是“附近”,实际上,那家火锅店位于两站地开外。耿京川拎着十多斤重的琴包,带冷炽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酒吧街一带消费很高,面前的饭店看上去平易近人,里面坐满了工薪阶层的食客。耿京川推门的时候没有回头,因为他脸上有一丝愧色。
其实冷炽不在意。
他家境不差,刚入学时还不习惯省吃俭用,被生活磋磨了四年,他明白什么叫人穷志短。换成是他,也不会去追求虚幻的格调。
“挺火啊,看样子错不了。”
冷炽眼尖,先一步找到窗边的空桌,拿起菜单研究。
耿京川小心地放好琴包才坐下:“有一阵子没来了。”
“你来过?那你点菜。”冷炽把菜单推过去。
他对吃不太上心,也没什么忌口,和别人吃饭总是很随意。
“上次来这儿还是和庄仲一起。”
菜单是一次性的印刷品,耿京川用桌边的铅笔在上面勾了几笔,把单子递给服务员。
冷炽忐忑地等他的下文。
他隐约能猜出耿京川带他来这儿的原因,也许在看到自己那一刻,他就准备和自己谈谈。都怪自己太心急,不分青红皂白地撒野,丢人又伤人。
可惜菜上得很快,守着一桌菜聊天实在不合时宜,只好先吃再说。
冷炽发现耿京川比自己还糙,他直接点了份省心套餐,外加一打啤酒。冷炽又开始困惑,他省下的精力都花到哪去了?这么简朴的生活,他怎么攒不下钱?
但这都是不该问的问题,他只能闷头吃菜。锅底的味道不错,不蘸小料也很入味,肉类和蔬菜都新鲜量足,能撑这么多年的火锅店还是有点水准的。
冷炽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牛肉:“真不错,怪不得你能记住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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