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算是明码标价要破财消罪了,但许青与还只是点点头,木讷地像一点没听懂。
男人没办法,只得最后再强调一遍可以接受任何赔偿要求,然后起身,理都没理身后二人,直接走了。
女人着急地叫一声,快步追了上去,少年轻啧一声,慢吞吞也跟过去。
几人走后,许青与在凳子上歇了会,他刚勉强把恶心和心悸的劲卸下少许,就接到许静电话,说事办好了,来门口一起回去。
许青与起身往电梯间走,刚穿过一个回廊,还没过拐角,就听见一声暴怒地咆哮。
“黄煜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
许青与受惊地停下脚步看过去,之前那两男一女站在不远处,刚才还一脸泪水的男人此刻脸上全无愧疚,暴躁地对着边上名叫黄煜的少年大吼:“我就知道你跟来不怀好心,你个畜生东西就想见我进监狱,真他妈是个彻头彻尾的贱种!”
女人焦急的声音随后响起:“小辉你怎么说弟弟呢……黄煜你也是……哥哥的事不上心就算了,怎么还帮倒忙,都是一家人,真想让你哥人生毁掉吗?"
这话听起来在指责男人,实则字字埋怨名叫黄煜的少年。黄煜在男人开口时还无所谓笑着,等女人说完也冷下脸:“他人生毁掉是因为自己犯病,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你他妈——”话音未落,男人勃然大怒,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黄煜的脸直接被扇偏了过去,角落里的许青与被忽然爆发的肢体冲突吓得一哆嗦,掌心的手机摔出去。
老人机结实,摔地上声响也大。争执的三人被惊动,扭头过来看见角落的许青与后,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男人直接黑了脸,之前努力打造的“诚恳悔过的过失者”形象化为虚有,他连装都懒得再装,骂了句脏话,甩手走了。
女人的表情惊慌起来,她叫两句“小辉”,发现叫不回人后着急地抓住少年,叮嘱他好好和许青与解释道歉,然后快步去追男人了。
许青与把手机捡起后,眼前就只剩那位名叫黄煜的少年了。
撞破别人家庭丑闻并非什么有意思的事,许青与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但坐电梯和下楼梯都要经过拐角,他正纠结着要不眼一闭硬着头皮过去算了,忽然看见那少年抬手摸了下人中,放下时指尖鲜红。
刚才那一巴掌竟然是直接把鼻血打出来了,可见男人下手有多重。
黄煜低头看着指尖的血,忽地一片纸巾递到眼前,他抬头,看见许青与低着脑袋站在面前,低声说:“给…给你。”
黄煜接过纸巾,没道谢又听许青与开口:“对…对不起。”
许青与想就刚才的“偷听”道歉,但他语速慢,说话卡,黄煜没听完,直接截断问:
“为什么道歉?”
“啊?”被打断话语,许青与局促地抬头,黄煜没看他,垂着眼捻了下手指上的血,轻微嗤了声,许青与看见他眼尾的痣颤了下,“谅不谅解是你自己的选择,对不起没必要。”
许青与知道他误会了,但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在解释和应答间犹豫片刻,许青与说:“哦,好的。”
黄煜这时才看向他,但是很短促,一瞥便又嗤一声,移开视线。
他拿纸巾擦掉鼻下和指尖的血迹,道句“谢了”后转身走了。
许青与又被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被看不起了。唯唯诺诺的人总容易被瞧不起,尤其是在肆意张扬的同龄人面前。许青与很习惯这种蔑视。
他把剩下半包纸巾装进兜里,继续往电梯间走去。
回到家,许青与躺在床上放空了一下午,他带着耳机听英语听力,竭尽全力避免回想上午的事。然而晚饭时,许静却主动提出和解的事。
“你爷爷奶奶已经决定谅解了,那个撞人的家里有钱,开出的条件挺好的……”
许青与沉默地吃着饭,脑内循环着影像,一会是面目狰狞的父亲,一会是医院男人狠狠给少年的一巴掌。他僵硬地咀嚼着食物,又有点犯恶心了。
“你的意见呢?”
许青与以为自己会说“我没意见”,因为他的意见一般都不太重要,但不知为何,他嗓子有点哑,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不想,谅解。”
“什么?”许静有点意外。
“我不谅解。”许青与抬头,又说了一遍。
“……”许静看着许青与微红的眼睛,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叹口气安慰道:“很伤心吗…..我以为你和他感情不深,毕竟你们相处时间不多,他也确实……不是什么好父亲。”
她说这话时眼神难得很温和,额发垂下来,遮住眉末梢的豁口,许青与知道那是一道疤痕,是自己所谓的父亲喝醉酒后拿酒瓶乱砸,碎片飞出来划伤的。许青与还记得许静满脸是血的样子,这个闪回的记忆让他刚压下去的晕眩感又回来了,他眼睛更红了,一字一句说:“他确实,不……不是个好人,但、但是……”
他想说但是这和被车祸撞死没关系,和自己原不原谅肇事者更没关系,他想起医院那巴掌,想起被钳制住手腕的窒息感,越发不想谅解,没什么理由。
许青与嘴笨又心乱,他知道自己解释不清楚,便也不解释了,只执拗地坚持:“我不、不……谅解。”
许静欲言又止,这件事许青与的爷爷奶奶已经决定好了,比起失去亲人的伤痛,明码标价开出来的条件在天平上分量更重。但许静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和许青与说这些,她低下头道:“先不谈这个了,明天你第一天去新学校,要收拾好。”
许青与也不想再谈,脑子乱哄哄地说:“好。”
那天晚上,许青与躺在床上,回忆起这噩梦般的一天时,脑内掠过白布、男人扭曲的脸以及少年最后不屑的表情。
许青与意外发现自己莫名很在意那少年的情绪,虽然经历过很多次被看不起,但再发生还是会感觉窝心。
不过也再见不到了,无论是之前看不起自己的同学,还是这个少年。许青与努力安慰自己,明天是新的开始。
第二天许静带着许青与去新学校办了转学手续,许青与之前的成绩很优异,被分入重点班。
“重点班学习任务比较重,青与有信心能适应吗?”
面对校长忽然地发问,许青与一愣,没来得说话,许静已经抢过话头:“没问题的,他成绩很好,学习也很努力。”
“那就好。”校长和蔼地笑下,“好好和新同学相处吧。”
许青与还没说话,许静又抢先道:“会的。”
从校长室出来,许静工作有事,得马上走。离开前她最后叮嘱:“有什么事及时和老师说。”
许青与知道她还对旧学校的事心有余悸,谁在自己孩子身上发现被殴打欺凌的伤痕都不会轻易释怀。
但其实和老师说没用,许青与试过了。
但他动了动嘴唇,答应说:“好。”
许青与来得早,在办公室等了会,四班的班主任才到,班主任姓夏,教政治,是个戴眼睛很利落的女性。她放下东西,让许青与跟来。
第一节 恰好是政治课,夏老师便在课前介绍了许青与。
“这是新转来我们班的同学,以后就是班级的一份子了,来,你做个自我介绍。”
许青与在她的示意下走到讲台前,刚一站定,许青与就察觉到底下密集的、探询的、审视的目光。他呼吸一窒,紧张感撑得太阳穴紧绷。他藏在讲台下的手不自觉地开始互相挤压,指腹被指甲掐出一个个泛白的月牙印记。许青与垂着头,紧张得有点想呕,他在心中最后默念一遍“大家好,我叫许青与,今年十四岁,以后请多多指教。”这句在心中排练过千百遍的介绍语后,抬起头开口:
“大、大家好……”
开头就卡壳,许青与慌了,他耳侧嗡一响,“结巴”、“断舌头”、“脑瘫儿”的嘲讽声随后环绕而来,把他脑内的思考空间挤压得干瘪,他的声调一瞬间弱下去,几乎是以气声说出“我叫许青与”,然后就如被人卡住喉咙,再说不出任何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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