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人?”白轩逸的眼光罩着他。
“嗯,王笠啊。”何意羡像是喝水润嗓子,可他每一次小口喝水,眼睛都要扫向他,导致几句话讲了蛮长时间,“不是跟他儿子闺女老婆九寨沟玩去了么,正好今天回来,临走见面送一下我,怎么人家感恩我不行么?你凌霜傲雪白轩逸,我怎么不能冰清玉洁何意羡,啊,看不起谁啊?”
王笠还在筹备他的画展。先给何意羡送了几幅去,那梅兰竹菊,挂在何律师家里的水中奥菲利亚、克娄巴特拉用死囚尝毒、时髦的婚姻等等作品的中间,显得一身反骨。
“一起。”
“一起个鬼,你是要当党内自我批评典型案例啊?”何意羡停下来等他跟上来,人来人往中往他胸膛打了一下,像只热烘烘的小耗子跳到心上了。眼瞪得却很吃人,像下一秒抬手就是一个嘴巴,“我两当他面同时出现,你怎么不干脆宣布扯证结婚得了?”
白轩逸看看他笑了,笑有一点赤诚的直率性。何谓错,何谓对,你贪我爱,是不是也就够了?
何意羡却见不得这个。他哥个高肩宽背阔,相对站着被他俯视,很难不感觉自己上蹿下跳,小不点儿。现在更多是心理上,从前是物理上,白轩逸带他浪迹天涯那时,何意羡当时小得一口可以叼走。
两人买了杯咖啡,要了一些清淡的甜食,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桌上有橘红色的小阅读灯,面对面居然有种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味道。
何意羡正想把他拍死臭虫一样拍死时候,白轩逸才回答:“所以要回北京。”
何意羡很不稀罕:“回了和你广济寺门口去讨饭么?不仅饭没有,你又没有房……”
“有。”
“车呢?”
“嗯。”
“户口呢?”
“随时。”
“真的?真的你敢不敢用刑法典发誓?”
“宪法典。”
“………那苹果呢,苹果你总还没有。”何意羡总有千奇百怪的说法,“结婚男的要带着四个苹果,女的呢买八个苹果,这样才算四平八稳,一辈子都拆不散,打不开了。”
“现在去买。”
何意羡上下看了他两眼,咕嘟嘟吸一口饮料,像打算占便宜地笑道:“那你买几个?”
白轩逸让他:“八个。”
何意羡坏得很:“那我也没有钱,我买不起四个。”
白轩逸说:“买十二个,分你四个。”
可能是职业病犯了,何意羡又是个嘴巴极不厚道的人:“十二不行,不好,比十还多了,月满则亏水漫就溢,不吉利。”
白轩逸却道:“花收十二分,十分是好,十二分是精。”
何意羡听了哼一声,四月份他就有点苦夏了,没吃什么,却开始用小瓷勺在雕花白盘上抹果酱。
其实在偷偷勾勾画画。原来“十二”真的妙味无穷,美不胜收。家人,恋人,爱人,一生一世,俱是十二画。一天还有十二个时辰,他想起儿时那出《思凡》,差一分一秒都不叫十二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
可是,佛不是也有十二因缘,从“无明”到“老死”的十二个过程,这个胚胎这个色身的因果,也会相续相随到三生三世,造业的一切忧愁悲伤苦恼,都会共同流转。
何意羡乖宝宝样没声了,他想得出神,再想下去,怕是有点熬不住。
没有发现白轩逸何时起身离开,又何时回来了。
何意羡像一只霜打的小茄子,直到他看见——苹果。
何意羡无疑是钞票奇多,身家煊赫的,他的人生看上去美丽、庄严,而强大。然而见到这种——还是水果当中最廉价的那种,为何眼眶不受控制地滚热?这么几颗丑生生、丑到家了的苹果——到底几颗?——数不出来,视线糊了,只见到,红、青,黄…是不是真的苹果?——真的话,他会肯为它张开嘴唇和身体,肯为它流血。头晕的人会以为是世界在旋转。
这一次打他没一点讨俏的嫌疑,何意羡猛然站起来,过于泼悍的手法,“咚”一声巨响锤在白轩逸心口上。打得真的非常之痛,他明账明记了那么多年,也就该这么痛的:“晚了,你他奶奶的驴早干什么去了!也不晚,你下地狱了再做这种梦也来得及!”
白轩逸拉住他,何意羡指甲几乎掐到他掌心里去。不听任何话,转身就走了。
恰时,白轩逸手机响起。
市政府的急电。
世间料不到的事,的确不止八九。
立刻只想让何意羡回到身边来,可是他像被一只大手在人潮中推走了般,白轩逸抓不住。
第133章 繁霜尽是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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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市政府大楼第三会议室。
刘院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场大会刚刚结束,林启明就把他推到了隔壁的第三会议室。这么大的地方,就他两个人,搞什么?
刘院长不看好他的精神状态,自从白组长来了以后。
督导组的任务是整顿政法队伍,是“回头看”。但是白轩逸也给了腐败官员退路,一开始老实疙瘩的填那张自首的表,只要你问题没太大(比如组织部卖官的没把天安门给卖了),部分也可免于追究,此乃所谓的对组织忠诚。
但也有人心存幻想,白轩逸动员部署,个别单独谈话过。他这些话虽然不重,但都像针一样扎在他们的心上。那些人脑子总是琢磨,是交代还是不交代?要交代,交代多少?怎么交代?我不交代,假如别人交代了,怎么办?这种心理斗争每天不下上百次,精神上难以不崩溃了。
刘院长揣摩林启明八成这样,怕他突发恶疾,总离他远远的。今天还是被逮到了,唉!
“老林啊,你电话打通了不?白组长事必躬亲的个性,是不是打算亲自去现场啊?你看情况你是不是也过去一趟比较保险?”刘院长见他真的不对劲,“咋这表情?你有啥难事,啥心病?不就是学生闹点事么?咋了,啥啥‘爱国新思潮’,啥啥‘国之重器民主沙龙’啊,小蜜蜂还能蛰死大水牛不成?”
这帮学生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何止今日示威,一周前,邹汝林从中央党校回来,听说就是这帮吃饱了撑的,居然在路上布置刺带,成功地让邹书记车辆爆胎减速。原本应该只是小孩子泄愤表达不满,碰巧了那天天空砸来五个字——白组长上任。邹汝林心脏病发,吓死在高速路上。
林启明起身确认门关紧了,才负着手踱回来:“我刚刚就从事件现场上来,一分钟也没走开,我告诉你,不对!这次的学生上访者组织出人意料的严密,甚至有一辆游动的小型公交车轮番运送给养,其中有人还拿着对讲机,随时与后面的人通话,明显有人在暗中指挥他们,还成立了学生行动临时委员会,都已经开始在雨里头静坐了,人家高呼什么,你听见了吗?你打开窗户听听,‘和平请愿,政府不理,通电全国,统一罢课!’”
示威的地点不在别处,就蚁聚在市政府门前,并且打出了横幅要求政府24小时答复。
刚才的紧急会议上,林启明率先提出,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必要时可以增加“维稳”开支,扩大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在镇压城市抗议活动时的权限。他的果断赢得了党内元老的正面评价。
行动上,现在是搬出了主管副市长,看似可以答应了上访者的一切要求,滋事的规模才得以控制。并且在此郑重声明,市委、市政府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使用军队,从来没有打算实行军管或戒严。我们只追求稳定申城、稳定大局,坚持生产、保障生活。市长正在派发饮料。
刘院长喝茶中:“老林你打了个照面就这都看出来了,你是忧公如家啊!”
“哪是公,这是私啊!”椅子的圆椅垫上,林启明慢慢地坐下去,“私得毛骨悚然啊!”
开窗,下头《民主歌声献中华》唱着呢,甚至有外籍人士原地坐下开始吟唱,流氓地痞也看热闹。楼底下,地上铺满了到处发布的极具挑战领导集团统治的传单,字字句句均对于国家的未来感到幻灭。演讲者正然举办公开演说,直指本市一些涉黑涉恶组织通过拉票贿选、威逼利诱、围猎干部、裹胁群众等手段,渗透侵蚀党的基层组织,疯狂攫取非法利益,严重影响党在群众中的形象和威信,尤其是染指司法环境。来自本市十所重点大学的学生们,已经起草并向政府提出八项要求,要求官员向全国人民公开其本人及家属的实际财产收入,公布详情,特别就司法工作对全国人民作出正式检讨并追究责任,并为在蒙受不白之冤的公民彻底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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