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刮满约定数额,第二下何意羡就扬了他,但捏了他垂在一旁的另一只手:“去洗澡。”
这间房子不在佘山,在黄浦江边上,没有仆佣。这房间他也不是第一次睡了,什么东西放在哪,何意羡都很熟。打开小酒柜倒一点威士忌。
水声响了一阵,何峙重新回到卧室的时候,便看见何意羡睡相感人,脸胳膊腿各睡各的,他头伸出床铺朝下,发丝全垂落在了空中,露出了完整的光洁额头,这种姿势却皮肉紧致一点不乱跑。他实在有一张天生的多情面孔,黄金般的灿美,光影打得一塌糊涂,如此角度竟也很迷人很令人倾倒,让人极易原谅他所有的轻佻和任性。而且不做面部表情之时,似乎就没有险恶城府。
何意羡浑身有点懒洋洋的,正一面把圆头圆尾的雪茄剪开,指腹碰了碰,感觉有点湿,还要烘干。见何峙来了,便正规地睡回去,让出一半地方。他单枕了手臂,人微微向上挺了挺,被子薄薄地盖拢在了腰上。冰丝材质的睡衣很滑,露出一大片光滑白皙的胸膛。
何峙仍是坐在床边上,何意羡抽起温度过高的雪茄,缓悠悠地吐了一口烟气,撩闲一样笑道:“洗那么久,怎么飞机上不洗,是不是没料到到家有好事发生?”
何峙淡淡一笑,看了看他。身边的人与娇小不挂边,但那身段确实适合爱不释手地在掌中抚看,只应该当做私有品。何峙笑道:“好过逾了。”
何意羡见他光说不动,作出点哭笑不得的表情,侧着屈肘单手撑着脸,斜斜地看向问道:“叔叔,你是回了趟香港,不是去了趟少林寺吧?”
何峙将天珠细致放进养护的盒子里,温暖的气息拥了上来,何峙低头俯视了他的脸:“修了一点野狐禅。”
何意羡半躺半靠地抽烟,将自己的脚搭在了何峙腿上,笑微微地倒也不看他:“哦,那你现在是和我一样流入邪僻了,本来还想和你聊五毛钱的天。”
何意羡的话题都随心所欲,首先问他:“礼物呢?”
“香港没有太多好手信。”何峙笑说。
但那礼物盒子光在外貌上,就在满足童心方面可谓做到了极致,打开是几朵奶油花大小的迷你曲奇,拥着两只托马斯风衣泰迪熊吊饰。
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父亲,何峙高大英俊,谦冲平易,何况他还富埒天子。恐怕大千世界,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想要这么一个父亲。但不关他真正两个孩子的事,饼干和小熊都是给何意羡的。
说来话长。何意羡过够了在白家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刚有钱的时候,有一阵子穷奢极侈过。有些风景必须有钱才能看到,浮于表面的快乐,啊,真是快乐无边。他热爱收集奢侈品牌奇葩的东西,瑜伽垫、三角尺、扑克牌收纳包……小熊在其中之列。这种款式服饰各异的熊,何意羡大约有几百来个。
后来他浮云富贵了,不大追求这项爱好了,何峙却记得,所以全世界各地各季节的限定款都没有错过。只要何峙外出归来,一定有小惊喜。何意羡提过一次,自己没有度过一个好的圣诞节——这便是后来那满箱子干花水晶圣诞球的来源。
何意羡把小熊挑出来扔了,听不出是个什么语气:“我是小姑娘么。”
“小孩子。”何峙将他的雪茄拿走了。
何意羡看了他会,又横躺着把头往床外沿一伸,恢复到了那个倒仰的姿势,像某种家庭康复颈椎病有效的方法。何峙笑着俯视他:“难不难受。”
而何意羡关注的,是他如愿看到一个颠倒的世界,月光在摇,像人世界万事到头来,都摇落。他嘴角不动,唯有一双眼睛似乎含有千言万语,但应当也是没两句好话的。
何意羡终于仰起了脸,他支起身面颊上微微一热地过去,把头枕在何峙的大腿上:“这样不难受了。”
何意羡为了更舒服调整了好几次睡姿,何峙的手将他的碎头发别到耳后,尔后搁在下巴那里,像是手指尖在猫咪的气味腺轻轻揉捏,以及小猫圆圆膨膨的胡须垫——嘴边ω形状的部位,胡噜挠痒痒。那里装满了芳香的费洛蒙,用来标记领地和它的所属物。何意羡看到他卷起的袖口,露出的小臂,何峙那里的伤疤颜色也有浅有淡,看样子很多伤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何意羡调整的最后结果是平躺,翻出肚皮。
但二人聊天的内容则比较局限,何峙问他的新工作,何意羡故作坚强:“民法经济法嘛,我都直接上手,尺度松太多…”
何峙摸了摸他的耳垂:“嗯,你一向颖异。”
“不是吧。我现在想想,我有时候太不聪明了。”他们之间的沉默是可以用耳朵听到的。
何意羡然后举起手,绿钻石在月光下闪耀,睫毛缓而又缓地扇了一下,很淡漠又无节奏的语调:“我觉得我识人方面有点问题,你说呢?”
第109章 含情凝睇谢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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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上真如寺的佛珠不见了,顶替它的是钻石戒指。
“怎么了。”
“没什么。”
何意羡掐断对话,他说话向来心血来潮随我高兴,上一秒还在说自己看走了眼,看错了人,下一秒没声了。
何峙手上的那点肌肤之亲,像抚弄一支娇生的荷:“说说看。”
何意羡的想法出没无常,岔到另个新话题,神来之笔一句:“那桥…我的。”
“乱说话。”何峙正将熄灭的雪茄灰,轻轻地抖落下来,他始终雍容文雅,从容不迫。
何意羡在月下寂默了会,感到自己没有主观意识去呼吸,快要死透了去喂鱼了。
他没有胡说。束仇案子过后不久,何意羡彻底与他高明的老师闹掰。闹掰后果就是律师执照吊销,纸醉金迷的生活霎时堕入冰窟,纷至沓来的账单塞满邮箱,一念之误何意羡险乎要去借高利贷。
那时候他迫于生计,盲目顶了一家桥梁建设集团的法务总监。事实上也没干几个礼拜的活,没干任何实事,合同没看过两张。但大桥倒塌的新闻泼天盖地之时,他才愕然想起,似乎他在任时,技术部门提起过桥梁的结构和构件设计不合理,要重新计算桥梁的耐久性。技术老总声嘶力竭,拍桌子说代价再大,这个刀子也要下啊,否则必然有重大风险…!
可是,开完会的那日,何意羡在与大老板喝酒——这世上有三种铁哥们: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酒酣胸胆尚开张,何意羡大言不惭,说狗屁风险,风险狗屁,真要翻修那是好几亿的雪花银啊,再有小鬼来缠,我给你当钟馗!老板哈哈大笑,与何意羡好得像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各政府相干责任人也都回敬,何律师太客气了,驻市单位都是一家人。我们国家还穷啊,发展是硬道理,有的事不得不往后放一放。我们这些当官的,在沾了改革的光之后还是需要扪心自问的!一包房,一大家人,会当击水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
如若束仇没有来横插一脚,何意羡已经尸寒东江了,这就叫自作自受。
所以花费了很多勇气和时间,何意羡似乎才重新睁开眼,接纳夜色里稀薄的光明,他游离地看着何峙:“你讲这是不是报应,人做了坏事,终于会回到自己的身上?放我以前,绝对不信啊,但现在想想,你以为所有的事情,都逃脱得了因果么?”
而何峙却说:“万事万物本来就彼此连接,但此刻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单一线性因果的产物。因缘和合你永远也想不到。小羡,你不觉得,这样的思考是偷懒的,只会产生对你自己的物化和异化而已。”
何意羡仰头看他。上一次躺在他大腿上,就是各方面的压力迫使他从建设集团辞职,就像是熬鹰,将何意羡身上的傲骨硬生生折断——他回到鼎盛的那一天。那时期他看似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落得个醉饱逍遥。实际上人都被酒精蚀空了,嘴上的水泡消退后的结痂清晰可见。何峙欢迎他回家,亲手给他上药。何意羡枕在他腿上,闭着眼颤抖眼皮,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那是他记得云烨撞到了,在门口说您以后真的要好好抬举抬举小何律师了。何峙让他立即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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