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看着骑兵们远去,阮君烈心中盘算,等他得到战场上的确切消息,就去跟某一处友军会和,摆脱被动地位。他派出的骑兵在外头盘桓了几日,陆续带回来消息。
第一队骑兵先回来,他们的战马少了几匹,两个人挤在一匹马上。
阮君烈问道:“你们的马呢?”
骑兵摇着头,说:“留给别人了。”
阮君烈不明白,说:“留给谁了?我们也要用的,养马不容易。”
骑兵们饥肠辘辘,要先吃饭。
阮君烈让人端饭进来,他们狼吞虎咽地吃掉,这才有力气讲话。
骑兵汇报说,他们找到了第十三集团军,这个机动兵团与共军主力侧身搏杀,刚刚摆脱包围,正在旷野中休整。骑兵们发现,这个兵团军粮匮乏,糖和饼干价格极其昂贵,只有军官才能享用。第十三军的士兵吃不起饭,只好把马杀掉,吃马肉。飞机来空投补给,士兵疯狂地拥抢,开枪扫射都无法制止。
阮君烈吃了一惊,看来国防部的供应没法跟上,战场上的军队太多了,僧多粥少。
阮君烈镇定一下,说:“既然没有粮,你们赶快回来就好。我们也没供应,让他们吃自己的马。”
骑兵们互相看一眼,沉重地说:“长官,他们的马已经吃光了,再吃下去……”
他们的口吻忽然变得暧昧,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厌恶。
阮君烈忽然想到:马没有了,只剩下人,那么……
阮君烈打了个寒噤,脊背上浮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一名骑兵说:“第十三军司令给我们一封信,交给长官。”
骑兵们一副身心俱疲的摸样,阮君烈让他们去休息,自己拆开信。信上面,第十三军的司令言辞恳切,热情邀请阮君烈领兵突围,与他会师,一起“共商大计”。
阮君烈把信捏在手里,表情阴沉得好像要下雨。
不久,另一队骑兵也回来了,他们倒是没有少马匹,但是依然垂头丧气。
阮君烈问:“遇到友军没有?”
骑兵回答:“遇到了。”
这一队骑兵不巧遇到了第二十八军。第二十八军的司令与阮君烈刚吵过架,互相操过对方祖宗,对来客态度冷漠,没有任何表示。
阮君烈沉着脸,劝慰自己大局为重,要公私分明,问骑兵路上的情况。
骑兵们说,路上的农户被第二十八军抢劫一空,农民在逃亡。到处是人和马的残骸。野狗刨出尸体,把上面残存的肉啃食干净。
阮君烈问:“第二十八军的军粮还够么?”
骑兵想一想,说:“粮不多,还可以度日。”
阮君烈刚放心一点,就看到士兵欲言又止。
阮君烈忙问:“还看到什么?”
骑兵们表情凝重,说:“长官,我们准备走的时候,他们也正开拔。他们走以后,我们发现很多尸体……”
阮君烈心中一紧,脱口问道:“是俘虏的尸体?他们活埋了俘虏?”
骑兵们互相看看,又露出一种暧昧的表情。
阮君烈的心沉到谷底。
骑兵们摇头,说:“一开始,我们也当是俘虏,没人在意。但是听到有人在坑里呼救,我们想俘虏也是人,还没死,就挖出来吧……”
“挖出来之后,”他们停顿一下,说:“发现是自己人。他们把伤员活埋了,节省物资。”
阮君烈久久没有言语,做一个手势,让他们去休息。
战争进入白热化状态。
自从打垮了挡道的兵团,共军队伍尽数过江,好像猛龙过江一样,带来巨大的威胁。除了阮君烈之外,其他队伍全部往后退一步,离开江边,进入旷野。冬季无情地到来。旷野中的食物有限,他们只能靠国防部,靠剿总划拨。供应不够,他们就得自己想办法。
每个兵团的风格取决于他们的指挥官。第二十八军的司令性格凶残,坑杀受伤的战友,换取生机;而第十三军的司令不仅凶残,还异常狡猾。
阮君烈手上拿着那封信,默默看着。
第十三军与共军搏杀后,军粮严重短缺,好像一头的饥饿的巨兽,要靠吃人才能活下去。它到底吃谁好?这个时候,是敌是友不重要,关键要有一个弱旅,让它吞吃下去,它才能恢复些许元气,继续在战场上生存。
关于叶鸿生的包围,阮君烈认为不够完美。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叶鸿生傻乎乎的,在人数不够多的情况下,非要派一队人包围他。叛军的主力在山上,还有山的背面,显然不是一个有效的包围。如果自己强行突破,他们是挡不住的。
现在看来,叶鸿生比他更早得到消息,或者说,预料到可能发生的事情。
阮君烈将目光投向窗外,只见七十三师分出一支队伍,沿着山的余脉,对他们形成煞有介事的包围。草木变枯,松柏却没有凋谢,散发出一阵松脂的气息。
阮君烈望着远处,自言自语道:“狗杂种,真他妈聪明……”
饿兽选定了阮君烈残存的队伍,认为有胜算,但是阮君烈被叶鸿生包围着,不那么容易接近。从之前的战报看,阮君烈没打赢叶鸿生,它还是有点忌惮的。万一挥师过来,没法立即扫平叶鸿生,它将得不偿失。它写了一封甘美的信,希望阮君烈自己出来。如此一来,所得不费吹灰之力。
阮君烈掏出打火机,把信放在火苗上,烧成焦灰,丢进纸篓。
除了第十三军和第二十八军之外,附近的友军都是一些较弱的杂牌军,不是嫡系部队。阮君烈不肯信任他们,从军报上看,除了七十三师之外,还有两个师也临阵倒戈,全部是杂牌军。
阮君烈愁肠百结,一时想不出法子。
一队孤鸿飞过,鸣叫着,往南方飞去。
阮君烈站在窗边,凭栏远目。
十五师的士兵在水边捉鱼,他们穿着棉袄,在寒流中驾船,往山脉方向去,山边浮萍多,鱼儿就多。他们停在离七十三师不远的地方。七十三师的士兵也在捕鱼,见到他们也不奇怪。双方士兵在一种和平的气氛下各自撒网,有时隔空说两句话。
自从七十三师把吃的东西送回来,十五师对叛军的敌意大减。七十三师不是日军队伍,曾经是十五师的徒弟,兄弟。在十五师军人的心中,对方不是必须决一死战的敌人。
阮君烈心想,如果他再下达攻击命令,只怕效果更差。十五师的战意很弱,凭借对他一贯的忠诚,在按部就班地执行命令。
楼下站岗的哨兵也在看同伴捕鱼。他没有专心放哨,而是在哼歌,嘴里唱着一曲婉转的乡野小调,他家乡的调子。
阮君烈听见,俯下身,问楼下的人:“你想家了?”
哨兵急忙立正,抬头说:“没有!长官,我只是想起我姐姐……”
阮君烈说:“你姐姐怎么了?”
哨兵羞涩地笑一下,说:“我姐姐上次写信,说她要生孩子,不知道生了没有。她之前生个男孩,这次想生个女孩。东西贵,我寄给她的钱不知收到没有……”
阮君烈心情复杂,鼓励他几句。
这名哨兵为司令站岗,频频走神,却受到夸奖。他很兴奋,眼睛里焕发出神采,立即站得笔挺的。
阮君烈知道,不管哨兵这一刻多么骄傲,在睡梦中,他依然会梦到家乡,梦到自己的亲姐妹,梦到她亲亲热热的面容。他从丰饶的巴蜀走出来,那里有数不清的鱼米,有亲人,有甜甘蔗;为了抗日救亡,他离开值得怀念的一切,加入国军。抗战胜利后,他想戴上镶金边的帽子,变成一个有出息的军官,依然跟着自己,希望有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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