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声:“祝你前程似锦。”
谢知斐长叹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像是踢到了一团棉花,本该柔软到芯子里的棉花,但他踢到的这一团在冷水里泡过,又在极寒天气里被冻过,现在已经是一块无比坚硬的棉花冰坨坨,踢一脚特疼。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特别难以被捕捉到的抽泣声。
可谢知斐还是捕捉到了,他猛地回过头,只见邬声正手忙脚乱地抹着他自己的脸,两行泪水被他抹了一整脸。
这是谢知斐不知道第多少次觉得万花国的审美体系简直有病了,邬声这张脸是真真漂亮,没一个表情不漂亮,包括哭起来。
甚至可以这么说,哭起来的样子让他这个思想上的巨人原地展望了一段可以写入蓝星刑法教材的未来。
谢知斐本来也不想这么做的,这么做挺恶劣的,可眼前这个冷美人实在是冷脸待他太久,也对他恶语相向太久了,好不容易见到这团冰棉花坨坨软化的倾向,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帮邬声揩掉眼泪的冲动,问邬声:“我要走了,你是不是很难过?邬声,只要你说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
邬声拍拍脸上的眼泪,一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你走。”
谢知斐:“……”
好硬的一张嘴。
“那你为什么哭?”
邬声别开眼道:“哭是青岩镇上的一种礼仪。”
这段时间,邬声给谢知斐讲了许多关于青岩镇的事,从风土人情,到风俗习惯。借着邬声的经验,谢知斐提前规避了许多风险,他很相信邬声的话,也很依赖邬声给的经验。
邬声这句话一出来,谢知斐的第一反应就是认真思考了一番。
然后谢知斐就笑了:“哥哥又在欺负我没见过市面了是吗?”
“要是我来青岩镇的第一天,还真会被你骗过去,可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半年了。”谢知斐道,“怎么着我也算半个青岩镇人了,这里的规矩我已经懂了不少,哥哥舍不得我就直说。”
“不过,我也不逼你了。”
“是我自己不想走的。”谢知斐将包裹全部打开,将里面串好的铜板和银两全都倒出来,将包裹里放着的东西一样样全部都拿到了外面,赌气一样将包裹那块布放在手中撕扯了一番。
布帛裂开的声音在空气中格外明显。
他这动作太过迅速,邬声想救也来不及,震惊问:“可你不是说过,你想要堂堂正正地走到最高的位置,让万花国的人知道,不是只有漂亮的人才值得被追捧吗?”
“我是想。”谢知斐道,“可我跟着那人走,做的是助纣为虐的事情。还不如苟居青岩镇,做个不愁吃穿的小商人。”
他现在赚钱是赚得开心,但不过是陪着一帮疯子玩耍罢了,什么改变万花国人的审美,他不想了。
有软肋了,做不出这种以一己之力与全天下抗衡的事情,风险太高。
谢知斐拍拍桌子:“我饿了。你要是再不去做饭,我就自己去做了。”
邬声还在微微发愣,好半天没能回神,听到谢知斐喊饿,他连忙钻进厨房,将一只烤鸡端了出来。
“我知道了!”谢知斐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舍得让我走了。你想赶走我,然后一个人吃独食。”
“不……”邬声解释道,“我没想到你走得那么快,我是想让你吃完午饭再走的。”
之前谢知斐老是念叨着去卖鸡的老板那转悠转悠混只鸡回来,但邬声看现在的谢知斐在集市上受欢迎得紧,倒也不像是能惹得老板生气到往他身上扔只活鸡的模样。
他想着谢知斐应该是想吃肉了,就买了只烧鸡,算给他践行。
“看看看,还是承认了。”谢知斐揪了一只烤鸡腿塞到了邬声嘴里,免得邬声这个棉花冰坨坨还能说出什么嘴硬的话来,“你不是想吃独食,你就是舍不得我了。”
但邬声呜呜一阵,等谢知斐放手,能够说话之后,他却罕见地没有反驳。
邬声说:“你知道吗?在你之前,我还救过一个人。”
谢知斐立马支起了耳朵。
“那人也生得不够好看,和你一样,挨了打,受了伤,很是可怜。”邬声说,“我救了他,收留了他一段时间,等他伤好之后,也没有离开,而是又在我那借住了两个月。他和你一样,很勤快,帮了我很多忙。”
“和你一样”简直刺耳极了,谢知斐顿时觉得手里这鸡腿吃得有些没滋没味。
他既想听下去,知道一下那个人是谁,又想让邬声别说了。
邬声:“但有一天我发现……”
但有一天?
谢知斐眼睛一亮:“愿闻其详。”鸡腿又香了。
“我发现他离开我那,那时那个镇子上很多人想办法赶我走,但接近不了我的住所,拿我没办法,但在他离开后没几天,我看见他带着整个镇子上的人一起来抓我了。”邬声道,“他喜欢上了镇上财主家的女儿,他说他实在没办法,财主让他带他们来找我,只要能做到,他就把女儿嫁给他。”
谢知斐:“操!”
邬声皱了皱眉:“‘操’是什么意思?”
“不重要。”谢知斐道,“重要的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等等。”谢知斐忽然意识到什么,“所以那时候,你让我带着地图下山,你是在试探我对不对?”
“没有试探。”邬声道,“我给你的幂篱,是送你的第一道保命符;而那张地图,则是一份能让你想办法融入山下居民中间的投名状。但凡聪明一点,早该离开我了。”
“两次,你都拒绝了我,当时我真的以为你是只傻得不能再傻的傻狗。但后来我发现,你好像不是。”邬声道,“我没有见过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人。”
谢知斐想:哪里没见过啊,你买块镜子自己照照不就行了。
他十七岁穿过来,带着一肚子先进文明的经验和知识,还是差点死了,但邬声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顶着这样一张脸,还是活下来了啊。
不过他还是一点都没有反驳地接受了邬声的赞美。
“所以你当真不跟着国都来的那人走吗?”
谢知斐:“不跟。”
他道:“我不能让我闺女年纪小小就失去父亲的陪伴,我要给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邬声皱眉:“你哪来的闺女?”
“拴在外面啃苹果那个啊。”谢知斐的手忙着撕烤鸡,撅噘嘴唇,示意邬声看院子里那头小鹿。
之前在蓝星谢知斐身上背着挺重的偶像包袱,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现在来了万花国,知道自己对别人来说是张“丑脸”,他那点偶像包袱是一点儿都不剩了。
邬声:“……”
小鹿她同意让你当爹了吗?
之后几天,谢知斐明显能感觉到,邬声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
之前邬声虽然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他了,但行动上总是想将他往外推,不想知道和他有关的事,也不想和他产生太深入的联系。
但现在的邬声显然对他好奇多了。
对他好奇,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邬声很快就要好奇他年方几何,生辰八字如何,与他是否相合,很快就要去找人测算一下吉日吉时,择日与他完婚了。
谢知斐缜密的逻辑又一次开始发挥作用。
邬声问:“你之前家住何处?”
看看,果然好奇他家境如何人丁几何,这是要琢磨一下婚宴请几桌了吧?
不过,除了邬声,他在万花国没有任何的人际关系。
谢知斐道:“我在这里没有家,我四海为家。”
本来谢知斐还想对邬声说,他找到了他,就算有家了。
但他以演员的经验来看,如果发挥的时机不当,这句台词就是一句刻意煽情的坏台词。
而现在的时机好像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于是谢知斐自行删减,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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