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一直沉默的评议员江裴知终于开口,“信鸽汇演其实是我们的保护伞。”
高峰和几位评议员都点点头,若有所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偏向。
“不过…”高峰笑笑,目光投向傅斯舟臂弯里的阮绥音,“最近信鸽汇演的筹办可不怎么顺利,我可是听说那位尊贵的阿斯兰德王室近臣对裘议长颐指气使,要左右参演人选。”
“……别提了。”一位评议员开口,“别说什么阿斯兰德王室,光是公众的舆论就足够让我们焦头烂额。”
“何止是舆论?几个大投资商突然不约而同地撤资,我想也是……”
那人话说了一半,意味深长地看向傅斯舟,而傅斯舟只是笑而不语。
阮绥音不懂这些,但也能听出来,他参与信鸽汇演与否的决定并不只是顾闻景作用的结果,而是牵涉到整个亚联盟高层派系之间的暗潮涌动。
而从中调和运作的傅斯舟显然默默做了很多事情,但从未向他邀功。
“现在顾评议员和我们发起了重投,可姜副议长不肯松口。”
“他当然不可能松口,让绥音参演、给顾老爷子长威风等于要他的命…!”见几位评议员都怨声载道,高峰摆摆手,笑道,“不过等他愿意松口的时候,就不是什么重新投票了。”
“——他得亲自出山、陪着笑脸来‘邀请’我们的首长夫人、亚联盟唯一的顶级巨星重回汇演。”
众人都心领神会地笑,而处于话题中心的阮绥音却始终只是看着傅斯舟。
即便畏惧、憎恶顾崇,阮绥音却不得不承认顾崇是独具慧眼的,因为早在傅斯舟还只是个冷门替补的时候,他便一眼在众多候选人中看中了傅斯舟。
傅斯舟微扬着唇角神情淡然。大概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阮绥音想。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风范,只消一眼,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将是最后的赢家。
只不过现在,他披荆斩棘、冲锋陷阵,是在为自己而争、为自己而斗。
他是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救阮绥音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大将军。
傅斯舟原以为阮绥音已经在家睡了一整个下午,可回家的路上他又靠在傅斯舟肩头睡着了。
——准确地说,是傅斯舟见他犯困,脑袋点个不停,才坐近了些,让他靠着。
抵达新月大厦,傅斯舟没叫醒阮绥音,只是抱他下了车,进家门放到了他房间的床上,要起身离开时,阮绥音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陪我…”阮绥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巴巴望着他,像一只叼住主人衣角不松口的小狐狸,看似在撒娇,眼睛里却闪出狡黠的光。
傅斯舟不喜欢他这样的神情,仿佛成竹在胸,笃定傅斯舟会听命于他,按他的心意做他想要自己做的任何事。
“……我不习惯睡别人的床。”傅斯舟心一横挣开了他,拔腿就逃出他房间。
阮绥音目送他出去,随即屈起腿从床上坐起来,勾起唇角,默默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门把手被转开,傅斯舟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又走进来,脚步不再一如既往的那样不紧不慢,而是有些滞缓,仿佛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自投罗网地踏入这片深不可测的水域。
他房间的灯坏了。
出于怕黑,算上那个亮得能跟太阳媲美的顶灯、床头的台灯、两侧墙上的壁灯、以及飘窗上的灯带,他的房间至少有不下五个灯。
全都坏了,并且坏得相当彻底。
他紧抿的唇绷成一条直线,看上去有些严肃,但并没有狠恶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种拿阮绥音完全没办法的无可奈何,像把孩子纵宠溺爱得过了界、又自食其果的家长。
想发怒、想教训、想惩戒,但思及是自己惯出来的,他又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同谋。
而阮绥音正抱着膝盖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志得意满。
那一刻,傅斯舟仿佛已然预知到,在和阮绥音这场看上去势均力敌的棋局里,他和其他男人根本就好比那些在阮绥音手底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玻璃灯泡一样。
没一个能幸免。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斯德哥尔摩情人》,作词:林夕】
第62章 今宵的你 可怜还可悯
傅斯舟没说话,一条腿跪上床缓缓逼近阮绥音,阮绥音也十分配合地将上半身往后倾,几乎像下一秒就要被他推倒。
但傅斯舟只是拢住他肩膀与他一同躺倒,不容抗拒地将他圈入怀中。
阮绥音很坏,但傅斯舟还是想抱他。
他房间的灯光有些昏暗,但抱紧他的时候,傅斯舟的不适感被消弭了一些。
然后阮绥音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怕黑?”
傅斯舟愣怔住,这问题有些突然,也很难回答。
“——其实我有个哥哥。”最后他选择了坦诚。
“亲生的?”
“嗯。”
“他去世的那天,家里停电了。”傅斯舟说。
被诬陷强奸后,向斯醒被领养他的向家赶了出来,而傅斯舟也离开了孤儿院,靠打工赚的钱在下湾区一片很破旧的老居民区租了一间很小的单间,和向斯醒住在一起。
那天傅斯舟很晚才从打工的餐厅回到家,整栋楼都一片漆黑,而他只能靠自己的空间记忆摸黑进了家门。
“哥…?”
屋子里很静,他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摸索着走进房间。
直到他的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东西似乎挂在吊灯上,悬在半空,被他撞得一晃一晃,带动着老旧的吊灯吱呀吱呀响。
傅斯舟愣愣地伸手去摸那东西,却猝不及防摸到了鞋带和一只冰冷的脚踝。
这些年傅斯舟也没少见过尸体,死无全尸的、四分五裂的,甚至是被炸成碎片的,但没有任何一个比向斯醒那挂在吊灯上尚且完整的尸体带给他的恐惧和震撼强烈。
后来每每落入到黑暗中时,他便浑身发麻、无法动弹,总觉得只要再迈开一步,就会撞上一双没有温度的脚,那象征的不仅是死亡,更是一种抛弃。他被独自一人抛弃在这个残酷狼藉的世界,再也没人可以依靠。
就好比那一晚,他尖叫、哭喊、嘶吼,可即便惊恐万分,却始终没有逃出那间屋子。
后来傅斯舟才慢慢、慢慢明白,比起尸体,自己或许更害怕孤独。
从他怀里抬起头的阮绥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襟。
对上阮绥音的目光时,傅斯舟心跳停滞了一瞬。
傅斯舟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以这样的眼神凝视过了。向斯醒死之后,他给自己修葺了一套固若金汤的盔甲,别人眼中的他总是那么强大、那么令人生畏,没有软肋也没有伤痛,而他也不想要别人的怜悯同情,不想再变回曾经那个任人践踏的孩子。
他眸光微微颤动着,里面的情绪难以言喻,傅斯舟每每见他这种眼神,大都是他在舞台上唱那些哀哀戚戚的悲歌的时候,只不过这次不是为那些震动人心的歌词和旋律,而是为傅斯舟。
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一种切身的疼痛,他只是无法克制地为傅斯舟感到心痛,甚至情不自禁地落泪,让傅斯舟也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傅斯舟已经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却没想到还有人会真情实感地为他而流泪。
即便阮绥音自己有过的伤痛并不比他少。
“别哭。”最后反倒是傅斯舟安慰起了他。
阮绥音只是很难过。
说不上来,或许一直以来傅斯舟外露的都是那副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模样,因此在某一刻,突然看到他脆弱一面的阮绥音萌生了难言的感情。
就像一只自己也飘飘摇摇的孤鸟,看到折翼落难的鹰时出于同病相怜的情感而扑上去,将他揽进自己弱小的羽翼之下。
阮绥音紧紧箍着他的腰,眼泪浸湿了他胸口的衣料,温热的,几乎要热暖他覆冰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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