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安静得只有风和雪,唯余何乐知一辆车在黑夜里吃力地穿行,雪粒把车灯打得斑驳,冬天的确很冷。
冻了一天的车,即便已经开到家了也暖不起来。
在这样瑟缩的冬夜里,当何乐知一打开门,迎面的不是本该有的满室黑暗,而是玄关一盏夜灯散着暖色的柔光,拥着地暖的温度包裹上来。这一刻何乐知直观地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归家感。
韩方驰走之前留了灯,还在玄关柜上贴了张便签,何乐知换完鞋拿起来看,上面是他从高中起就极熟悉的字体,和本人一样的板正英俊。
——水果装好了,冰箱里。明天我早走,不用早餐。买了面包,冰箱里,明早复烤三分钟,可以晚起。
短短三行字,何乐知看了好半天。看完又把便签纸贴了回去,就着门口的小灯,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张照片。
眼前的画面定格在屏幕里,如果要给这张照片命名,何乐知或许会叫它“幸运”。
冰箱里放着韩方驰洗好的葡萄和草莓,像何乐知平时那样装在保鲜盒里。
旁边放着何乐知非常喜欢吃的一家面包店的全麦奶酪牛角,何乐知偶尔前一天去买了就会拿它当早餐,但是不经常去。
韩方驰还在这家面包店里买了两瓶自制酸奶,也放在旁边。
何乐知洗了个热水澡,穿着睡衣把脸埋在被子里,干了一天活儿脑子早就昏昏沉沉,可躺在床上却半天都没能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他和韩方驰都各自谈了恋爱的那年。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何乐知甚至记不清韩方驰当时女朋友的长相了,只记得是个可爱的、很敢说话的女孩儿。
睡前脑子里凌乱闪过的这些,让何乐知当晚做了一些关于那时的梦。
梦里有方驰,有周沐尧,还有那个女孩儿。那时他们都还非常年轻,梦里他和方驰仍是最好的朋友。
外面的雪下了整夜,连绵地铺满世界,使凌厉的边沿都变得柔和,像是包了层防撞海绵。
何乐知沉沉地睡了一夜,再睁眼时已天光大亮,早过了平时的起床时间,但并不急着起。他陷在床里,周身都是自己的体温,实在非常舒服。
面包复烤过后,表皮变得更焦脆,何乐知坐在餐桌边,慢悠悠地吃完了他的早餐。
一只手举着面包,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把昨晚那张照片发给了何其。
何其:方驰?
何乐知:[愉快/]
何乐知没有地下车位,车要停在小区外面,车位倒是好找,就是遇到这种天气时麻烦一些,得先把车上的雪清掉。
吃过早餐何乐知拿着除雪铲出了门,然而到了车边,发现他的车已经被清过了,每一片玻璃上都干干净净。
何乐知坐进车里,想起上学时经常他跑步回来,书桌上、桌斗里的书和发下来的卷子都已被整齐地各自归类,偶尔上面还附带已经被做好的笔记。
这次何乐知倒不跟韩方驰说谢谢了,点火启动了车。只是几天不见,有点想念他的朋友。
工作虽然赶完了,但因为好几个人有事,原定9、10号两天的行程有变动,要推迟三天。
何乐知发消息问:方驰,12、13号你有空吗?
韩方驰:没有门诊,可以安排,怎么了?
何乐知:小罗他们后延了几天,你想去吗?
韩方驰:你想让我去?
何乐知肯定地回答: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群消息。
何乐知:@luo 我更正一下房间,乐知1,方驰1,谢谢小罗。
小罗:方驰也去啊?
何乐知:是的,哈哈。
小罗:okk。
因为韩方驰的加入,让何乐知莫名地对这次徒步增加了一点点除了他喜欢的运动之外的期待值。
韩方驰没有越野装备,何乐知之前给他买过,但是没有冬天的衣服。冲锋衣何乐知有好几件,里面的速干层和保暖层赶紧给他买了套。
“太麻烦了,找套运动服穿可以了,我又不跑。”韩方驰说。
“不太行,出了汗很难受,尤其冬天。”何乐知说,“没让你自己挑,别嫌麻烦。”
“那你拿我手机买。”韩方驰把自己手机扔过来。
何乐知瞥了眼他手机,刚开始没管,过会儿沉默地把自己手机放一边,拿起韩方驰手机,没有密码不用解锁,打开购物软件。
“好的啊。”何乐知说。
韩方驰在一边坐着看书,听见何乐知又平静地开口:“房租你和你同事怎么算的,我转给你吧。”
韩方驰看向他,何乐知一脸正常地买着东西,看起来毫无异常。韩方驰探身过去把手机从他手里一抽,锁了屏揣起来说:“没电了,拿你的买吧。”
何乐知就又换成自己的手机,“好的。”
韩方驰时间紧,别人是11号去,13号回,韩方驰11号走不了,他俩得12号起早走,目的地是一个县城,到了直接跟其他人会合就得上山了。
韩方驰身上就背了个包,放了水袋,其他东西何乐知什么都不让他背,把他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帽子手套也戴好了,还戴了护目镜。一套蓝黑色的装备下来,把韩方驰平时的严肃大夫气质全改了,变成了一个运动系长腿帅哥。
“好帅。”何乐知笑着说。
韩方驰看着何乐知,也这么觉得。
何乐知这次没怎么跑,冬天跟夏天不一样,他没让韩方驰跟着他跑长段,只一起低速跑了几段,多数还是快走下来的。
只是这样也觉得挺痛快的,冬天有独属于冬天的凛冽干冷,冰凉的空气不等吸进肺里就被周身的热度烘暖了,在萧瑟之中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寒冬将尽的希望。
“要歇会儿吗?”何乐知问。
他虽然有点喘,却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雀跃。
韩方驰说:“不用。”
“冷吗?”何乐知又问。
“热。”韩方驰说,“我想把外面这层脱了。”
何乐知摆手不让他脱,“别,防风的不能脱,里面那个薄羽绒一吹就透了。”
如果不是何乐知,韩方驰绝不可能在冬季参与任何户外运动。对一个喜欢在恒温条件下运动的人来说,这种时冷时热的户外环境实在麻烦。
可当何乐知语气轻快地问:“方驰,你有没有一种……像是被干净的冷空气洗了一遍的感觉?变得很轻松。”
韩方驰按照他说的仔细感受了片刻,还真的这样觉得。
“有。”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起来,“我好喜欢这样。”
在持续不间断的运动中,时间的流逝先是会变得很快,再渐渐放缓。到达最高点之前的一段路很陡,何乐知没给他俩带登山杖,像这样不太好走的地方他就会先上去,再回头朝韩方驰伸手。当两人的手隔着手套碰到一起,何乐知会攥紧他,把他拉上来。
“你冬天经常出来跑?”韩方驰问他。
“偶尔,不经常。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何乐知失笑,“冬天咱们那儿封山了,去外地至少得三四天,我在上一个单位不能随便请假。”
何乐知说到这儿的时候停顿了下,接着又说:“小黑回来的话我也出不来,或者去见他。”
现在何乐知已经能很平常地说起周沐尧,提起以前的事也没什么。
韩方驰“嗯”了声。
这些话他们本不该像现在这样问答,按照他们的亲近程度,何乐知冬天出不出来越野、都干什么了,韩方驰不应该不知道,他不该需要问。
可偏偏就是存在这么一段长长的空白期。说不熟也熟;说不是朋友,仍是很好的朋友。但对彼此的日常一无所知,除了在人群中以外不会单独见面。
到了最高点,俩人找了片空地歇了会儿,吃了点东西补充体能,其他人在他们后面隔着一小段距离。
接下来都是下山,歇过之后何乐知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来,说:“你把这个戴上。”
“什么?”韩方驰看了一眼。
“髌骨带。”何乐知说,“正常你用不上,臀腿肌肉肯定够的,但是冬天下山还是戴上,稳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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