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编辑(24)
田恬难为情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满脸通红地夺过了庄墨的手机,恶狠狠地点了一份猪扒饭。庄墨为了赔罪,还给他点了一个很漂亮的小蛋糕。
“你太宠他了!”田恬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激愤,甚至有一些藏不住的高兴,因为庄墨为了同他和好低头认输了。但他依旧说得很大声,好像刚才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才吼了庄墨似得,“你跟人家说千字一千,你还让他过稿,这怎么行呢?他写了四万多字!折算下来,那就是四万多块钱,烈火哥可说好了不会给你批稿酬单,你全得自己承担,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庄墨:“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田恬:“……?”
田恬:“不是啊,你真要给他这么多?”
庄墨:“嗯。”
田恬震惊了,他还以为庄墨只是开玩笑,或者哄哄作者:“这根本不公平!他没过稿、没有达到杂志的要求,获得的稿费却远远高于其他作者,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多维元素才拿了一千块钱!——你干什么要白白给他这么多钱?!”
庄墨对此的回答是:“并不多。”这篇文章的商业价值,远远不止这个价。现在这个时机低价买断,稳赚不赔。
田恬当然不知道他的考量,又气又急,最后发现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破罐子破摔道:“那我也要做你的作者!我现在去写小说还来得及么?”
“我只带一个作者。”庄墨失笑,拎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出门去了。
“诶你去哪儿啊?不一道吃饭啊?”在田恬的社交礼节里,庄墨帮自己点了外卖,那就意味着他们要一起吃外卖了。
“约了人,你自己吃吧。”
田恬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一点苦恼。他发现他的愁肠百结在庄墨眼里根本不是个事儿。他又回想了一遍方才的争吵,庄墨道歉是那么迅速,态度又是那么平和,好像根本不会因此伤及自尊。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自己并没有因为庄墨低头认错就看轻他,甚至比从前还要更喜欢他了。
“也许我以后也要主动说一些对不起。遇到问题的时候,不要那么激动。”田恬审视着自己,希望有一天可以像庄墨那么成熟,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要再伤害朋友。他明明很喜欢他们的。
庄墨匆匆出门是出于对任明卿的关心。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任明卿现在一定很痛苦,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有必要安抚他的心情,给予他新的希望。对于刚走上职业作家道路的人来说,一点点的肯定会让他们雄心万丈,同时,一点点的打击也能让他们万念俱灰,扭头就走。
庄墨赶回来的时候,正撞上即将要离去的姜勇。姜勇鬼子进村一样把任明卿家搜刮了一通,在鞋柜那儿驾轻就熟地摸出五千块钱,朝任明卿一甩:“呵!没钱?!”
任明卿疑惑不解,他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一笔巨款,他没有藏过:“等一下,这有可能是庄先生的……”
姜勇才懒得听他解释,得意洋洋地拿了钱要走,一转身,却发现有个男人静悄悄地站在身后。他用那双不很聪明、却足够狡猾的双眼打量了男人一番,确定他就是任明卿那个有钱朋友,不由得朝他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本来就长得土气,如此一来显得格外卑躬屈膝:“您好您好!”
“庄先生,鞋柜里的钱是你的么?”任明卿插到他们中间,制止了姜勇想要结交庄墨的企图。
庄墨审视着这一场闹剧,谨慎地解读着他的目光,确定他没有在求救、只是在提问后,才小心回答:“不是。”这笔钱是酒吧闹事那天晚上,白殇殇的前男友赔偿的,他亲眼看见任明卿放进了鞋柜。
任明卿却表现得像是完全不知情一样,听见不是他的,悄悄松了口气,把姜勇往外送:“……快回去吧。”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姜勇和庄墨待在一起。
姜勇不死心地朝庄墨又是挥手、又是欠身,直到庄墨表现出明显的厌烦,才怏怏地离去。
“他是谁?”庄墨警觉地问。任明卿是个正经人,他哪里结交来的这种二流子?
“他……他是我的一个亲戚。”任明卿觉得抬不起头来,他为姜勇的丑态感到难为情。
“他经常拿你的钱?”
“他做生意,手头有点紧。”任明卿眼神飘忽,根本不擅长说谎。
“是么?”庄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那二流子恬不知耻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了,而任明卿的反抗仅止于“不要拿别人的钱就好”,显然也已经习惯被盘剥。
庄墨再追问不休,任明卿就敷衍了事。直到他发觉庄墨只是在担心自己被欺负了,这才反过来安慰庄墨道:“没事的,没事的。”当然,这安慰也是含糊的,还带着一点忧郁。
他不想说,庄墨也拿他没有办法:“那你手头上还有钱么?”
“有的,有的,还有好多。”面对庄墨怀疑的目光,任明卿翻出了钱包,里面还有两张毛爷爷和一点零钱,任明卿胸有成竹地表示可以吃到月底了。
庄墨不能去评价他的生活质量,只好岔开了话题:“一起去外面吃个饭?”
“哦……嗯。”不知道什么缘故,任明卿今天没有推三阻四。
庄墨带他去了一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点了很多肉食和甜品,想让他高兴起来。任明卿很反常地接受了庄墨的善意,但看起来依旧非常忧郁。他经常走神,看似非常专注地凝视着庄墨的脸,却对庄墨的提问置若罔闻。他是那么心事沉沉,情绪低落得一顿饭根本救不回来。
“别去想那个人了,谈谈稿子吧——稿子怎么样?”庄墨又一次明知故问。
任明卿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下,然后蔫成了一颗咸菜。庄墨很遗憾要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但这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庄墨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来。
“被退了?”庄墨讶异道。
任明卿苦笑了一声:“嗯。”
“太奇怪了,可能是不符合杂志的风格,不过没有关系,”庄墨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尽量从科幻角度解构龙,或者把设定放在古代或者民国,规避掉建国后不能成精这一条,卖给我做剧本改编,我可以出一样的价钱。”
任明卿凝视着他,露出一个知晓一切的微笑:“庄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庄墨愣了一下,任明卿今天实在有些古怪。他平常是很客气的那种人,把别人的善意看做洪水猛兽。但是今天,他从善如流。他又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去看窗外的湖光,庄墨没法探究他的真实意图。庄墨猜测,是经济上的压力让他迫切需要稿酬。虽然庄墨对压榨他的二流子怀恨在心,但不得不得说,来自二流子的压力使得他比平时更容易合作。他虽然善良软弱,容易接近,但绝不容易亲近,和人交往总保持着距离感。
很快,菜上桌了。任明卿第一次使用刀叉,手忙脚乱,窘迫非常。庄墨耐心地教他怎么使用,又端过盘子帮他切成一块一块的,让他不至于出洋相。任明卿发觉自己没有被嘲笑,心情放松了下来,当庄墨绅士地为他服务时,提供了三个关于刀叉的历史故事。他讲故事的时候,又恢复了那种无忧无虑、神采飞扬的样子了。
庄墨凝视着他,心想:他看过那么多关于刀叉的书,却没有摸过一次刀叉。
体验,他缺乏体验。书籍和想象可以弥补一部分,但体验为故事增加真实感。庄墨决定要带他体验很多事情,作为他写作的素材。诚然,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磨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是这些经历让他的心灵变得厚重,让他区别于其他作者,让他在描写苦难时刻骨铭心,只是他笔下的世界因此透着一股排遣不去的阴郁与黑暗。庄墨觉得小说是为人带去快乐与希望的东西,任明卿没有体验过这个世界的富足,也很少体验它的美好,所以他笔下的希望与美好未免有些空虚,人毕竟不能写出他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一个生活得绝望的作者,你能指望他写出多么有希望的故事?出于人道主义,庄墨也不希望自己的作者生活得绝望。
所以,他决定给他很多。
“庄先生,你是个好人。”庄墨送他回家的时候,他勉强压抑着激烈的情绪,磕磕绊绊地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我很开心。”
“是么?我怎么觉得正相反。”庄墨调笑了一句。在他看来,一大半的时间里,任明卿都在发呆。
“不是的,我、我真的……”任明卿急迫地想传达自己的心情,但越心急,话说得越支离破碎。这让他对自己生起气来,索性从驾驶座上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盯着庄墨,那双黑眼睛好像在说:算了,我说不出来,你看我的眼神吧,我没有说谎。
庄墨自然知道他是真诚的:“那你好好修稿子吧。”
任明卿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他慢慢低下了头,驯顺地说:“好的,我三天后给你。”
庄墨心满意足地离去时,并不知道这是一个诀别。
任明卿明白庄墨对自己很好,他是一个善良正直的朋友,对自己雪中送炭,但没有一个小说家是靠朋友的资助拥有远大前程的,没有。庄墨很善良,但自己不够好。自己难以写出能打动庄墨以外的人的小说,而庄墨会被打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俩认识——事情就是这样。
任明卿打算放弃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抬头看月亮,他脖子上套着太重的枷锁,要去非洲捡他的六便士。
第25章 突然之间,他成了他的老板
晚上,庄墨约了人出门谈事。有个叫宋鹏的人带着自己的团队参与了后流量时代的电商竞争,输给了拼多多,公司倒闭了,正在找活干。他看过他们的APP,开发得相当不错,想找他们在微信平台上开发个小程序。《新绘》有九年的内容积累,却没有网络平台,未来发展束手束脚。京宇的资金储备又不容乐观,小程序的体量好做,适合公司这种轻资产的情况,是目前最合适的转型途径。
截稿期的傍晚,又是周五,办公室里气氛轻松。田恬没有对庄墨的早退有所非议,因为今天他也有约。上班一个礼拜,在B市的同学们打算聚一聚,为他接风洗尘不说,还要痛痛快快打牌K歌,田恬自己都急不可待了。
这个时候,烈火哥突然举起笔来:“庄墨,能不能写个互动!”
庄墨掷地有声:“没空。”他和宋鹏约的六点。
烈火哥蔫蔫地把他小麦色的手臂收了回去。
正在收拾东西的田恬对庄墨翻了个白眼。明天就是杂志下印厂的日子,对面一整天都在打电话催文件。这一阵子收的稿子都是为了补《夜航船》的版面,真正的截稿期其实早就已经过了,而稿子没收上来之前,校对、排版、插图、设计都干不了活,所以其他人的工作都压缩在今天。这一天,除了编辑部,整个公司几乎都忙疯了,估计要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