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编辑(86)
玄原瞎晃了一阵,买了瓶冰可乐,在走廊里坐下。身边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哭哭笑笑,他却始终只有一个人。
他默默地把冰可乐喝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四海的病房。
等待他的却只是一袭雪白的白布,还有冰冷的死亡通知单……
所以后来等任明卿找来医院的时候,玄原对他很粗暴。
玄原说:“他人都死了你还来什么?!你早干什么去了?!”
其实迟到的那个人是我。
玄原说:“他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陪着他的人是我,你有什么颜面说你是他的亲人?!”
其实我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还在跟他拌嘴。
玄原说:“你根本就不配继承他的遗产!”
其实不配的那个人是我。
玄原心里都清楚。
可他歇斯底里吼的都是任明卿。
那个少年之前一直用一副木然的神态看着他,只是他每多说一句,少年的嘴角就抽搐一下。少年麻木不仁的眼睛终于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咒骂慢慢变红了,当他把花旗银行保险柜的钥匙狠狠砸在少年身上的时候,少年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他背着书包站在烈日晴空下,就这样形单影只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睁着眼睛看着天空,可是天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找了半晌,收回目光茫然无措地望向四周,眼里也一个人的倒影都没有。
玄原被镇住了。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他可耻地在这种撕心裂肺下落荒而逃。
他一边跑,一边开始记起四海跟他说的一些话。
四海说:“他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
四海说:“他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四海说:“他的腿脚不好,如果不念书,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他也干不了重活。”
四海说:“他今年考大学,我的病,你别跟他说了。”
四海说:“我这些年挣得多,捐得也多……不知道工资卡里的那些钱,供不供得起一个大学生四年的开销。”
他之前听了也当耳旁风,一个陌生人,跟我没关系。
但他想起得越多,脚下越是灌了铅一样沉。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下了脚步,惊恐地抚着脸:天呐,我做了什么?!
急忙赶回去找他。
但是他已经走了。
夏天,蝉鸣,人来人往的医院,那个嚎啕大哭的少年已经不在了,连同那把花旗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
他本来应该……做他哥哥的。
只是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玄原后来总是梦见任明卿,虽然他们只见过一面,可是玄原忘不掉他,忘不掉他站在烈日下嚎啕大哭的样子。
他心里有愧。
一个农村出来的小少年,没有爸爸妈妈了,高考完,兴冲冲地去找老师,结果被告知他得了绝症,进了医院。大夏天,他抱着自己仅有的书包问了多少人,倒了多少班公交车,终于找到了老师那里,迎接他的却不是熟悉的面孔,而是病房里的陌生人。
那个世界上唯一在乎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的生活其实很难很难的。分数还没出来,宿舍开始赶人,他一个残疾的小孩子,身上又没钱……
自己当时跟谭思的那些较劲放在他那里,算个什么?
什么前途未卜,这才是真得前途未卜。
然而自己又对他做了什么?
撒火,嫉妒他,把自己对四海的愧怍泄愤到他身上。
任明卿是玄原心中那个可以吞噬他灵魂的黑洞,照见他所有的恶。玄原都不敢去想他,想他曾经如何自私自利地伤害了另一个人。
他原本应该是他的亲人的。
他原本可以不是一个人。
可是越不想,关于那天的任明卿就越是细腻而翔实。他们缘铿一面,擦肩而过,玄原却在一遍一遍的描摹中,连他靠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的空荡荡的眼神,都一清二楚。
昨天夜里玄原送完田恬回来,一直睡不安生。夜深忽梦少年事,他仿佛又回到了四海的病房里。四海过世前的那场口角,以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梦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选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技巧上的缺陷,或者天赋上的不足。相反,你是我见过最有文字天赋的人,从前数一百年,往后数一百年,我都不相信有人能够达到你操控语言的能力。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你写东西根本不用动脑子。你随手写的一句,我可能琢磨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四海这么说的时候,既欣慰,又忧心。
“可是,你太有才了,你也知道你是个天才,所以你很自负,你的心里没有别人。可能装了半个我吧,那也是因为除了我,你没有别的朋友。你的文章里千篇一律写的都是你自己,你的烦恼,你的爽与不爽,你的风花雪月,你的无病呻吟,通篇都是你你你。写故事不是只有语言就能成的,你得去写人,你不能一辈子写你自己,你有时候也得想想别人。
“商吉辛,你不能一辈子当个孩子,让全世界围着你转了。我这一走,没人护着你了,你是时候该长大了。长大确实很辛苦,要承担责任,要花时间精力去对别人好,可是,我真的不想看你再孤零零一个人了。你知道我看着你这个样子,我走都走得不安生。”
玄原仰头望着天,想起和四海纵横第一次说上话,是帖子里他跟网友吵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在撕他,四海却道:“玄原人不坏,只是有点骄傲。”隔着屏幕都看见那人笑得温和无奈的模样。
任明卿等了玄原许久,他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看天,两人之间大片大片的沉默。
忽然,他听见玄原低如蚊蚋的一声:“……对不起。”
“嗯?”
“你听错了。”玄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神色疏淡,耳朵尖却很红。
任明卿何等聪慧,会意地一笑。
“笑什么笑!”玄原气急败坏道,“我还没有认可你的实力。十洲三海是我和四海一起创造的世界观,你要继承他的神位,成为新的创世天神,必须要经过我的许可!”
任明卿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好的。”
玄原冲任明卿伸出了手,因为中间隔了五年的时光,那只手最终悬停在他的肩头,不太熟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圈子里有人欺负你,来找我吧。你是他的学生,就是我的……”
玄原一时间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关系,说弟弟,也不是,差辈了;说学生,他从没教过写作,也不知道怎么教。
“好的,小师叔。”任明卿笑眯眯地接过了话。
玄原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谁都知道,《浩荡纪》里的小师叔是个纯种傲娇,对大师兄口嫌体正直,被誉为国内网文界的傲娇鼻祖。
“等一下!”任明卿叫住了他,“谢谢你。”
玄原一愣。
“我这几年过得很好,一直没有放弃写作,自觉有很大的进步。五年前的我确实没有资格继承《浩荡纪》,但现在的我可以试一试。其实我一度觉得自己不行,差点弃笔,可是想起那天小师叔在医院里吼我,就觉得我也许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任明卿认真地望着他的背影,“我曾经被榜首作家忌惮过、恐惧过,他把我当成劲敌,有什么比这更鼓舞人心的呢?”
任明卿其实从来没有记恨过玄原。在他并不知道玄原是谁的时候,以为他是老师的亲人,所以他想,那人当时会那么歇斯底里,一定很伤心很难过的吧,毕竟每个人的生活都很不容易。
现在再想想,除了嫉妒老师把继承权给了自己,他想不到其他理由,玄原会如此失态地与自己作对。
玄原的肩膀有轻微的颤动,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我在榜首等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100章 600万版权悬赏
两人回来以后,庄墨问任明卿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玄原欺负他了,任明卿看了眼玄原,摇摇头,跟庄墨低头说小话。
过了会儿,玄原起身给任明卿敬酒;田恬就被安排在玄原身边,嫉妒得面目全非,他也想跟玄原大大碰杯;而庄墨把玄原的酒给挡了,任明卿一看就不会喝酒,还是用果汁替了吧;这回轮到玄原嫉妒得面目全非,他知道任明卿应该就是庄墨的新作者。他忍不住又起了攀比之心:你有哪点比我好?要不是田恬偷偷给他剥了个虾仁,他简直要闹了。
玄原吃了虾仁也不跟自己说话,田恬哀怨地看着对面那两位,愈发羡慕嫉妒恨。为什么庄墨的作者跟他这么要好,这么听话温顺,两个人一看就亲得不得了,坐在一起胳膊挨着胳膊,肩并着肩,恨不能好成一个人去。洗灰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眼睛都不曾从庄墨身上离开过,酒桌上的喧闹半点影响不到他们,仿佛他们两个自带结界屏蔽了所有人,庄墨说什么他都笑眯眯地洗耳恭听。洗灰唯一一次主动开口,是庄墨喝酒,洗灰温柔地管着他,说对身体不好,庄墨就耳朵根软软地顺着他了,半点不像在公司里成天要骂自己的模样。
田恬瞄了眼手机,多维元素把他拉黑了;再偷瞄一眼身边的玄原大神,他都没正眼瞧过自己,整场酒席下来,一句话没跟自己说。田恬气得借酒浇愁,一不小心还把酒瓶子碰掉了,浇了玄原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田恬跳起来拿纸巾糊他裤裆。
玄原:“……”
为什么别人家的编辑人帅多金业务能力强,自己的编辑只会摸裤裆?这他妈差的也太多了吧!
下午作家大会正式开始。会场定在酒店七楼,能容纳五百人,杂志作者、微博作者硬是东拼西凑地坐满了一半,再加上工作人员、合作方,看起来声势浩大。
活动一开始,烈火哥就播放了公司宣传片,把公司情况详细介绍了一编。他本来并不擅长说话,更别提演讲,但跟十八路影视方接连打了几个月车轮战,吹牛逼、画大饼手到擒来,加之公司业绩确实不错,烈火哥春风得意,忽悠起作者来不要太真情实感。
接下来田恬作了未来展望,把平台和作家经济两个产品线着重介绍了一番。作家经济这一块儿他可有的吹,把京宇的老牌作者挨个儿拉出来溜溜,大屏幕上循环播放哪些书已经卖了影版、做了开发,把底下坐的小作者给羡慕的。
网络作者在网上众星捧月,有点看不上实体书作家,觉得她们过气、老土,一个个都快三十了,也没混出什么名堂。结果现在随便一个拉出来就是影版百万甚至千万的,再看向这些老阿姨的时候不免改换了眼光,再是青春靓丽,也不免英雄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