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 教绅士(20)
女生居多,也有不少肉眼可识的gay。
封皓然一踏进教室,闪光灯和照相机的声音就开始乱响,起哄声音不断。男生拍桌子,女生小声尖叫。
封皓然退出门去,确认了门牌号,这才折返进来:“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哪个明星要来咱们学校开见面会。”
大家很给面子地爆笑出声。
封皓然趁机环视一周,有零星十来个的熟面孔,大概是高年级的学生,去年错过了这门课,上过封教授别的课之后,想把这门也补上。剩下绝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带着些胎毛没褪干净的青涩,一看就是新生。
今天是周一,封皓然瞥了一眼系里的大课表,这节课是这些青瓜蛋子来到这所大学以后,上的第一节课。
封皓然直接扔掉准备好了的讲稿,在脑子里即兴组织了一段开场白。
“可能对很多同学来说,这节课是你们来到大学的第一节课,我很荣幸地站在这里,做大家的海格。“
新生们果然用一副初入霍格沃兹的表情,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位年轻帅气得过分的教授。“海格”教授笑着对大家演讲道:
“从我学生时代起,总有人问我一个问题,‘学中文有什么用?’你们刚刚踏入大学的校门,可能对自己的专业和自己的未来也有这样的疑问。我学的这个专业,他到底有什么用?毕业以后会赚很多钱吗?会给我很高的名望和社会地位吗?我们这个专业混得最好的师兄师姐,毕业年薪破百万吗?很多老师会昧着自己的良心,和你们罗列很多有用的点,哄你们高兴。——但是我不一样,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们,咱们这门课,没用。”
学生们很给面子地哄堂大笑。
封皓然也笑:“我们系前清叫国文系,联大时叫中文系,现在叫中国语言文学专业。隔壁学校这个专业叫汉语言文学,还有的学校叫文学院。——不管叫什么吧,反正‘没用’,是一以贯之的。——当然没用了,这年头文学确实是堕落了,但是高贵的传统还在,一个高贵的学科,怎么可能有用呢?”
他态度不卑不亢,然而眼神确实睥睨的,神态有种士人贵族的狂傲。
学生们慢慢停下了笑意,第一排几个女生也慢慢放下了手机相机,开始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
“当然,我这么说,经济系、法律系来旁听的学生可能不太买账。没关系,你们是应用型人才,我们是没用型人才,既然已经在社会上压缩了我们这么大的生存空间,也就容忍了我口头上占占小便宜吧。”
“我们,包括新传院,包括哲学系历史系,咱们都是无用型人才。陈寅恪先生被引用滥了的两句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就是给所有没用型学科的治学格言。一个中文系学生,一个历史系学生,毕业以后假如做了一个‘应用型人才’,被全社会夸有用,我希望你回忆起大学的第一堂课,回忆起我的时候,能垂下脑袋来反思一下自己,你是不是做了‘禄蠹’,是不是做了‘御用文人’,是不是做了政治的走狗?”
“中文系就应该是没用的。”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它关注的问题,也应该是‘没用’的。支配罗素一生的三种情感——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归根到底,都是遥远的,是‘没用’的。‘没用’,就是这个学科最基础的特质,是这个学科保持高贵的方式。”
“古希腊称呼演讲学、修辞学、哲学和诗学为‘主人的技能’。因为没用,所以高贵。”
“国文大的治学传统,从来就不是脚踏实地的,因为这点,在论坛上和隔壁国理工掐架时,总被路人嘲讽。国文大自古出狂生,这座比共和国还悠久的学府,为共和国,为脚下这片土地,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没用’的人才。”
“以后走出这扇校门,再有人问你们,你们学的这些个破玩意儿,有什么用?你们就骄傲地反问他,你是在侮辱我么?我们学的东西,就应该是没用的。我的大学教会我的,不是修车美发,不是生存的技能,是看待世界之方式,是思考问题之精神,是完善人格之塑造。我们学的,就是无用之用。”
掌声经久不息。
这段演讲,后来由原作者润笔了一番,被写进了国文大的校史里。
这可比背诵学历,介绍校史管用一百倍。刚刚踏入大学的天之骄子们,哪里抵挡得住封教授这样的诱惑?
视频还被好事的学生发到了网上,瞬间引发了口水战。长期被压迫得抬不起头来的数学哲学文学物理学等等变现能力极差的基础学科,乃至于什么考古学、文献学、古植物学等等故纸堆里的古董学科,可算是在整个社会的“实用”观念中缓了口气出来。
五道口高校联盟甚至还搞了一个学院联合社团,名字就叫“新世纪主人学科技能联盟”。
当天下课以后,学生们纷纷在朋友圈里狂发封教授的照片,做成表情包,配文:“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大部分都是半身照,一件白衬衣,领口松松散散敞开的封教授,没戴领带,细长的脖颈里隐约露出半截窄窄的牛皮choker,项圈下面的细链从领口绕出来,代替领带松松围在领子一周,尾端垂在衬衣前襟。他头发柔软,细白的手腕从袖口伸出来,腕上一块男表,手指捏着一截粉笔。
有能人开扒封教授的衣服,衬衣和choker都看不出牌子,倒是低调。只是腕上一块看似不起眼的豪表,某大牌二十多年前的周年庆限量款古董,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old-money”气质的人,跟你讲什么“无用之用”、“主人的技能”,简直满足了文青对另一半的完美性幻想,是对“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行走的人形荷尔蒙”的最好注解。
当然也有酸的,有不屑此道的在下面评论,说戴choker的男生,肯定是gay,搞不好还是个受。
误打误撞也算是摸到半个真相的边。
封皓然对这些并不在意,有人截图给他看,他也一笑了之。
——让他头痛的不是远不是这个。
上学期选修过他美学课的那个国音小男生杨芃,这学期又来了。
照例是摆出一副谦虚好学的态度,比这一天三顿吃饭的功夫发邮件。
“近来寒暑无常,封教授万务珍重身体。”
——附一张秋高气爽的火烧云照片。
“昨日午夜梦回,偶得一阙小歌,封教授垂鉴,顺颂秋祺。”
——附一个mp3压缩文件。
也没有明说什么意思,但是带子封皓然听了,歌词隐晦,旋律却热切,里面全是缱绻的情意。
这他娘的可怎么办?
封皓然脑袋都大了。
遇见问题就要解决问题。这是科研学者必备的心态和素质。
封皓然暗自给自己打气,盯着邮件许久,终于鼠标点击了回复按钮。他没有心思给小男孩写什么文白间杂的调情,封老师一贯的精英态度,单刀直入,措辞言简意赅。
“re:(无主题)
下周一上完课,你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31
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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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1告白
兴奋混合着担忧,杨芃一礼拜没睡好。他把封老师给他回的邮件仔仔细细看了几十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还截图传到了微信群里,他的小伙伴们对着算上标点符号一共21个字儿的邮件各种分析。
追求封教授作战联盟(6)
南瓜灯:我觉得你有戏,要是拒绝直接就拒绝了,封教授人很干脆的,绝不会对你这么拖拖拉拉。
鸡蛋花小发:难说,封教授可能是觉得直接拒绝落你面子吧,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对自己学生下手的人。
芃芃其麦:OTZ
芃芃其麦:好难过哦,可是我也不算是封教授正儿八经的学生,应该……还有戏吧……
鸡蛋花小发:你确定他是gay吗?
芃芃其麦:应该……是吧?
南瓜灯:肯定是!我以我的gay达发誓!封教授绝壁是gay!是1是0就不好说了……
芃芃其麦:虽然我是0……但假如封老师坚持的话,我也可以试着伺候伺候他,真的!
鸡蛋花小发:……
南瓜灯:……
李伯伯要当红军:……
鸡蛋花小发:你赢了,你加油,冲你这精神,我也鼓励你把封教授拿下。
周一上课,封教授讲了什么,杨芃根本没听,满心都是那句“放学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好容易熬到下课,杨芃手心里一掌心的汗。他挨挨蹭蹭蹭到讲台边上,小声叫道:“封老师……”
“咱们边走边说。”封皓然笑了一下,将手机塞进衣兜里。
他今天穿了藏蓝色竖条纹的衬衫,里面是棉质T恤,一身都宽宽大大的,染着好闻的香水味。杨芃有些心潮起伏。
他们一路走到湖边,周一的上午,湖边没什么人,远处的白塔倒映在湖面,风吹皱水面,折射出鱼鳞一样的金光。封皓然随便捡了块石头坐下,冲杨芃比了比下巴。
杨芃坐在他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头上。
初秋的阳光暖洋洋的,封皓然微微仰起头,皮质的choker挂在他的脖颈上,杨芃吞了吞口水。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封皓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不说的话,我直接拒绝是不是显得有些自恋?”
杨芃一震,他抬头四面环顾,不远处的行道上只有几个大妈,一边说笑一边闲逛,没人注意他们。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封老师,您……是吗?”
封皓然笑了一下:“是什么?”
“您别逗我,您知道的……”杨芃有些窘迫,“我……封老师,我很喜欢您,假如您是的话……我希望您别这么快拒绝,能考虑一下我……”
封皓然叹了口气:“我已经有……”他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对汪先生下定义,幸好杨芃自动补全了他话里的意思。
“您有男朋友了?”他问道,“是……那个人吗?那天来后台的那个……”
那天封皓然唱完了歌,回到后台感觉脱力了一般。他挂着笑,小心翼翼地应付了向他表达激动和喜爱的人们,坐在化妆间里迟迟不动。
外面已经进行到最后几个节目,化妆间里空无一人,他在镜子前郁郁独坐,外面正唱到一个女高音的花腔,博得了满堂彩。合唱是最后一个节目,合唱班排好了队形,躲在两道幕布之间,所有人都在掀着一条缝隙看向前台,只有杨芃掀起身后的幕布,偷看封教授。
化妆间通往舞台的里门开着,他看见封教授坐在镜子前,整理自己脖子上的项圈。
化妆间外侧的门突然响了两下,封教授一惊。
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低调的便装,不是演出人员,鬓角剃得短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