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子(21)
脆弱,无力支撑他像以往一样笑闹跑跳。
他只能尽力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在几个房间里来回转悠和整理,抢着做一些简单的家务。
216今天有点咳嗽,脸色苍白,茶色的眼睛因为消瘦显得很大,幽深得像是琥珀色的酒液。他一边咳嗽,一边整理书房。
他正收拾垃圾桶,里面塞着一团撕碎的药盒。
先生生病了吗?
他有些担心,把药盒拿出来,手指沾了烟灰,又仔细掸干净。药盒的使用说明里赫然一列:用于alpha长期避孕。
书房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细细长长的一道光落在216颤抖的肩膀上,像是慢慢断裂的蛛丝。
贺云山今天回家之后,发现216不在客厅。
他被军部一堆破事弄得焦头烂额,径直去了书房,连晚饭也没吃。
到了晚上十一点,他冲完澡出来,进了216的房间。
房间里很暗,没有开灯,只是就着月光可以看到,狭小的单人床上缩着一团,温温软软地呼吸着。
贺云山没开灯,坐到床边,手摸到216的脊背,“睡了吗?”
“嗯。”216下意识地答。
贺云山心里发笑,觉得实在傻得可爱,淤积的烦闷似乎被细雨淋刷干净,声线也有些过分的柔和:“不舒服吗?”
过了好一会儿,贺云山听到216低哑虚弱的声音:“先生,我会怀孕吗?会被送回去吗?”
贺云山这个月已经不知多少次听到这个问题,心里有些烦,但是手心下薄薄的脊背孱弱地起伏着,一捏就碎了,可怜得要命。
他下意识地哄他:“会的。沅沅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216眼神空洞,讷讷地嗯了一声。
他骗我。
我也要骗他。
贺云山笑了一声,低头去亲216,216却偷偷别开脸,先生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头发上,凉丝丝的,好像没有温度。
216紧紧闭着眼睛,眼泪却从左眼眼尾直接滑落到枕头里。
“沅沅晚安。”
贺云山的声线低而温柔,有他喜欢的清晰有力的吐字,有他喜欢的特殊笃定的停顿。
我被骗了吗?
被从小生活的教养所骗完,又被第一个喜欢的人骗了吗?
我有什么不一样呢?从一个被教导服侍所有尊贵alpha的社会娼妓到以爱为诱心甘情愿献上身体的私人玩具。
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而已。
“先生。”216的喉咙嘶哑,似乎是因为感冒不适,“我能亲你一下吗?”
贺云山俯下身,唇边带笑,冷峭的脸有温和的涟漪,无限的冷漠中有了一点暖,这一点暖曾经珍稀到216甘愿把自己烧干净,把
一颗心剖出来。
他的心依然跳着,为贺云山跳着。只是很疼而已。
他微微抬起脖颈,在先生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很轻很轻的一下,一触即分,蜻蜓点水也不过如此。
可是216知道,他把什么甜蜜而沉重的宿命一般的东西交付出去了。
“先生,我感冒了,要是不感冒,我就亲你嘴唇了。”
216的声音很低。
贺云山摸摸他的头,心里因为这只漂亮乖巧的小兔子感到一丝安慰,“那等你好起来。”
216喉咙里滚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应答声。
他知道,他好不起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216等待着2月18号的到来,冷静的,平淡的,好像等待早已预知的宿命。
一切都无所谓了。
在15号晚上,他给136打了电话:“哥哥,我可能不能很快去找你玩儿,你等等我吧。我下次来,会给施瑛施敏还有小宝宝每个
人都带礼物,小汽车,画笔和口水巾,好不好?”
136问:“阿沅,怎么了?是怀孕的事情吗?或者,你找贺先生先标记你,虽然事后可能会有处罚,但是这对他来说不会是大问
题。”
216笑着说:“不用了。一个alpha只能标记一个omega的。哥哥晚安哦。”
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等到了晚上,贺云山风尘仆仆回来,换了衣服进了216的房间。
“怎么一直病着?医生来过了怎么说?”贺云山揉着他的手背。
怎么瘦了这么多?
薄薄一层皮肉,近乎苍白地绷在骨架上,好像强撑的纸人。
216睡得骨头都痛了,看到先生还是笑了一下:“就是小感冒呀。先生不要待在我身边了,要感冒的。”
贺云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手伸进216的睡衣里,摸到支楞突兀的肋骨,“怎么回事?最近的饭菜不合胃口
吗?”
216闭着眼睛,感受着先生温暖的怀抱,鼻尖蹭在他的胸口,猫儿似的蹭。呼吸之间全都是松脂香气,温和盖过了辛辣,柔和妥
帖。
他很喜欢他的。真的很喜欢他的。
可是他骗了他,他又最不能容忍欺骗。
216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疯想,到这里来的第一天先生就在骗他吗?
他可真是傻,怎么这么容易就喜欢先生了。
“被子里这么冷,我陪你睡一会儿。”贺云山说着话,胸腔微微震动,震得216脸颊发红。
黑暗中的那一点红,是喑哑的人的喉咙,是即将熄灭的火点,是开到荼蘼的花。
“嗯。”
216的呼吸渐渐平稳,甚至变得稀薄,像是轻柔的羽毛,慢慢地扫在贺云山的胸口。
第二天,贺云山叫了一辆车,他让女佣把216的东西收拾好,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很快整出来摆到了客厅。
216只是静静坐着,不闻不问,看着客厅茶几上插着的一枝新剪下来的梅花。
有人说,心里不够静的人是闻不到梅花的香气的。
可是现在,216觉得梅花香气浓烈到令他反胃。
贺云山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温情得要命。216的手指好像没有力气,被他牵着,萎顿的水仙一般。
贺云山搂着216说:“沅沅,先生有事情要去做,不放心你,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216心里知道,是教养所。
没有比教养所更安全的地方了。
“好。”216低头,长发从耳后滑到他的脸颊,漆黑乌浓的一抹,更衬得他肤白如雪,不似真人。
他就是个漂亮的玩具。主人要把他送到哪里去,他难道能反抗吗?
贺云山觉得216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第一次感到他的捉摸不透。可是现在时间紧急,他已经没空处理这些了。
贺云山低头亲亲他的发顶,“先生很快会来接你的。”
216依然只有冷淡的一句“好。”
216乖顺地上了汽车,门被关上,小箱子就放在脚边。他转过头来,看了贺云山最后一眼。
他站在清晨的日光里,二月的光是透明的,暖度细微,他穿着黑色长大衣,里面只着单薄的衬衣西裤,俊飒得有些孤冷,像是大
雪压境时的一株松。
216又把车窗摇下来:“先生照顾好自己。多穿衣服。”他实在想不出来了,想笑,却红了眼睛,哑着喉咙说了一句“先生保重
。”
贺云山笑了一声,挥挥手。
汽车驶出去。
216想要劝说自己不要回头,可是最后依然咬着嘴唇回了头,从车后玻璃里只看到了迅速消失的宅子的红棕色的尖顶,在姜黄色
的天际像是变形的太阳。
他终于咬着嘴唇哭起来,渐至歇斯底里。
第二十五章
216已经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生活了一个半月。
他没有通讯设备,没有新鲜报纸,只有一叠翻得破损的诗集和压在箱底的黄色书籍。前一个月,他什么都干不了,两层小洋房掩
映在浓浓绿荫中,后面也有错落连片的居民楼,但是他出不去。这栋房子的窗户全部被钉上了木板,只有小阁楼上那扇小小的天
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
216晚上就经常睡在小阁楼里,无聊地看着小小一方旋转的星空打发时间。
每天会有寡言的阿婶给他送饭,当他提出想要出去走一走的时候,阿婶吓了一大跳,把他推进房子里又关上门。
216想,这和教养所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贺云山是怎么想的呢?把他藏起来,好可以长长久久地玩弄下去吗?
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不对,金丝雀也许还能逃出去呢。他就是屏风上绘着的美人,要美,要艳,要没有情感,要供人抚摸取乐
。但是如果他不需要他,他就要静止在丝面上,做无伤大雅的一点点缀。
但是后半个月不一样了,136来了。
那天外面下着雨,雨滴噗通噗通打在天窗上,跟216的心跳频率一致无二。在嘈杂的雨声中,他恍惚听到有人敲门。
谁会敲门呢?没人会来这个地方。门外没人守着吗?
他立刻跑下楼。心里想着,随便来个人吧,就算只跟他说说话,甚至于分享一下存在的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白雨点轰隆隆落在黑色伞面上,打得伞面荷叶似的颤抖。伞撑高了,他才看到长发湿漉漉的136,抱着熟
睡的孩子,秀美面孔苍白,嘴唇也在发抖。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泥点,弄脏了他的鞋子和裤腿。一旁的施瑛牵着施敏,冻
得小脸发白,揪着136的裤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哥哥?”216瞪大了眼睛,又立刻冲出房门帮他举好伞,让施瑛牵着施敏赶紧进去。
136很虚弱地笑了一下:“阿沅。打扰你了。”
施瑛和施敏冻坏了,洗了澡以后裹在一床厚毯子里,吃了热面条之后发了一点汗,两个团子抱在一起,没一会儿头抵着头在沙发
上睡着了。
之后不管216如何问,136都闭口不言,只说自己带着孩子离开了。
寂静的房子里就又多了四个人,总好过他一人。
第二天,有人送来了更多的食物、衣物以及一台电视。
216和136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看电视。从电视循环播放的新闻里他们知道,皇储成嘉结婚并举办了世纪婚礼,对峙了十年的前线
战争爆发,军部发言人变成了个新面孔。
战线拉得很长,从北部三洲一直深入到帝国腹地,敌国的军旅进军极快,如同一柄利剑直直插入了帝国心脏。
帝国变得一团糟。战时经济开始全面施行,市场经济溃败疲软,各行各业出现了大面积的破产失业,大量流民迁入陪都造成暴动
。而贵族阶层应接不暇,田产庄园纷纷被暴民所占,垄断的银行业也开始泡沫蒸发,中央权力机构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方案虽
堂皇繁复,但是手段软弱畏缩,不见成效。
但贵族们还有最后的希望——帝都上空那层防护网。这是坚不可摧的最后一道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