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有疾(142)
“我大伯父镇守北疆之前,曾写下一幅字,赠给我舅舅,以表明自己志向。我舅舅死前,将这幅字交给我祖父,待我弟弟长大成人之后再给我弟弟,他觉得我父亲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错过了练武打熬筋骨的最佳时期,又没有仔细读过什么书,文不成武不就的。只是我弟弟在路上生了高热,没能活下来。最后这幅字到了我手里,成了我的名字,就挂在我房里。”
她在长公主唇上落下一吻,这个吻是微凉的,带着眼泪的咸涩味道。
“我祖父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年他若是当机立断,在北疆关城破城那刻便做好决定,派一支精兵护送燕姓子弟去大晋,燕家就不会只剩下我自己。我祖父因为这个吃了大苦头,悔恨终生,临终前惦记的都是这个。所以我绝不会优柔寡断,无论是逃离长安,还是下令屠杀流民,亦或者是现在。”
长公主一怔,立刻反应了过来,问道:“清月,你不会是……”
“是我,流言是我自己放出去的。”燕赵歌和她平视,低声道:“连锦衣卫都不能轻易伸手到燕家里去,外人又怎么会知道蓟侯府里的阴私。”
长公主微微一叹,道:“清月,你不该这样的。此事之后蓟侯会与你有隔阂,临原郡主也……”
燕赵歌指尖压在了她唇瓣上,止住她将要出口的话。“阿绍,壮士断腕的道理,我们都懂,不是吗?”
长公主说不出话来。
“借我长水营一用。”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清月。”
“嗯。”
“你从之前就做好这个打算了吗?”
“是从河东回来之后才想好的。我对得起父亲,前世我留下了一个燕王爵位给宁康,这一世我保住了燕家满门。但我对不起我母亲,我没保住阿越,所以这一世我还她儿子一个万户侯的世子之位。我没保住宁盛,所以我送他进羽林,遣他入京送信,他有爵位有官职有名声,只要自己守得住,便是一路青云直上。就算是宁康,我也对得住他了。”
自此之后,我把一切都还清了。
便是欠赵家的,我也都还清了。
长公主眼里含着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明白燕赵歌未尽的话,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痛心,这人从来都是这样,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哪怕前世恨着她,却也安排了一条足以让她含笑而终的路。
你借了临原郡主的名声,还她儿子一个洁清自矢、甚至大义灭亲的燕家吗?
从此之后,无论你再做什么,都无法再牵扯到燕家了,燕家仍然是那个拥有百年忠义名声的燕家。
而你燕赵歌,就只是燕侯燕赵歌。
“阿绍,你以前总说嫉妒我还有个弟弟,现在换我嫉妒你了。”燕赵歌被她抱在怀里,声音轻飘飘地喟叹道。
长公主热泪津津而下。
我那哪里是嫉妒你,我哪里会嫉妒你,我是让你回头看一看,回头看一看你仅剩的弟弟,他不懂行伍,他只能做个文臣,却为了得到你的认可而走岔了路子啊。
我怎么会嫉妒你……
“等这次除掉了这几家,你就等着和我成亲,好不好?”长公主轻声问道。
“好。”燕赵歌干净利落地应道。
这当然好,该死的都死了,该杀的都杀了,匈奴的脊梁也断了,修身养息少数也要十年。大晋至少能平稳到小皇帝亲政,至于再之后的事,与她何干?
世祖皇帝当年封下八位世袭罔替的开国公,以镇国公府为首,其下英国公、荣国公、宁国公,还有奉应承顺四家。英国公降为英侯,荣国宁国两家因为子孙不肖不再习武,袭不得国公之位,镇国公仍然吃着先人的遗泽,早已没了先祖的风范,奉应承顺四家作为天家的耳朵,其中顺国公府之外的三家却妄图将自己变成天家唯一的耳目,其心可诛。
镇英荣宁当年皆为战功赫赫的武将,其后人却虎父犬子。不说旁系出身的英侯,也不说不再习武的荣宁两家,镇国公明明还在习武练枪,却没有其先祖之风范,这些年一不为国征战,二不仕宦朝廷,反而打着联络其先祖旧部,操控大晋世爵的主意。
大晋的律法来自于先秦,先秦覆灭后为汉,汉承秦制,晋承汉制。刑无等级,诸侯王犯法与庶民同刑,这一字一字皆写进了大晋律法中。
世祖皇帝用刀子才教会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只两代人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不痛痛快快地杀一场,他们怕是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这大晋姓什么了。
他们以为锦衣卫废了二十年,已经不能用了,却忘了北地大捷也有锦衣卫的一份,骑马射箭的本事一时半会儿提不起来,但在探查消息上锦衣卫却仍然是一把好手。
不肯老老实实活着,那就去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没想到,我满配鬼姐被虫子吐口水吐死了噫呜呜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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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风暴
长安城内, 建武坊前。
长安城内的里坊越是靠近皇城, 其居住者的身份就越是尊贵。紧挨着皇城的里坊有八个,皆是以大晋过去帝王的年号命名,其中最为尊贵的当属以高祖皇帝年号命名的建武坊。
燕赵歌一身甲胄, 只有脸颊露在外头,腰挎天子剑, 凝视着这座自从建成后没有一个人敢硬闯的里坊。
无数穿着锦衣卫官服腰挎长刀的长水营将士举着火把,照亮了前路, 也照亮了建武坊的大门
世祖皇帝登基之前, 镇国公府的先人就是世祖皇帝的属将,等世祖皇帝登基, 被认为镇国将军,原本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杂号将军,却偏偏在北伐战争中打出了名堂,后来得以开府建衙,等到还都长安, 得封镇国公。
镇国公府和昭德皇后的娘家叶家是一样的,皆是数代人马革裹尸, 只是运气比叶家好一点,留下了一个上不得战场的稚子,还顺利长大了。
三代镇国公的功勋, 就是镇国公府的保命符,也因此镇国公才敢做这种事。
连横世爵?
上一个胆敢连横世家贵族的顶尖贵族姓王名莽,最后篡了前朝。
“指挥使。”季钧穿着一身黑色短打, 半蒙着脸,凑过来道:“已经控制了建武坊的兵士。”
长安夜里是不闭户的,各个里坊只关走车的正门,却不关一次只余一人通过的侧门。也因此,各个坊门处都设了一个队率,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来保证不会有不法之徒闯入里坊,和处理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这支小队归属于负责长安城警戒的中尉掌管。
现任中尉燕赵歌不认识,就算认识也没必要通气,自锦衣卫设置以来,锦衣卫执行事务,从来都没有需要和谁提前打招呼一说,天子爪牙,自然只听命于天子。这是锦衣卫得罪了许多人的原因,但也成为了被皇帝信任的根本原因。
“将建武坊的队率带过来。”燕赵歌道。
季钧应了一声,让人将队率带了上来。
那队率二十余岁的模样,站到燕赵歌眼前,拱手道:“请问您是哪一位,也好叫末将知道是从还是不从。”
燕赵歌顿时来了精神,问道:“从怎么说?不从又怎么说?”
“您若是有圣旨,末将自然当从,请您入坊。您若是没有圣旨,只凭着您的手令和腰牌,恕末将不能从命,便是死,也要在此阻拦于您。”那队率道:“请您将圣旨于手令腰牌借末将一阅。”
燕赵歌痛痛快快地交了自己的腰牌手令,被季钧带着的圣旨是长公主刚刚才写出来的,上头墨迹半干未干。
锦衣卫腰牌是铜制的,正面用阳文写有“锦衣卫指挥使燕赵歌”字样,背面则是用阴文写着“朝恭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侧面又有发此腰牌的时间:兴平三年七月初九,却是先帝驾崩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