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209)

　　一个风尘仆仆的副将，带着几个疲惫凄惨的士兵，闯入了皇帝举办庆生宴的大殿，在大喜之日，送来了大悲之讯。
　　将士强闯，伏地哭泣。
　　他说，叶将军和两位小将军，均已牺牲战死沙场，叶家，至此无人。
　　寂静的大殿内，梁旖曼眨了眨眼，禁不住看向那盘摆在角落里的雪中绿芽。
　　春天到来之前，有人死去了。


第107章
　　夜幕, 花园内, 前殿乱成一片, 皇帝大发雷霆。
　　梁旖曼躲了出去，她呵着手, 慢慢向北边看去。
　　“殿下，天冷，多穿件衣裳吧。”
　　“你说，她死的时候，可好好穿衣裳了？”梁旖曼忽然转身, 向着跪在殿外瑟瑟发抖的士兵走去。
　　那是一同赶回来的将士, 此时冻得手脸通红皮肤皲裂。
　　“殿下万安！”士兵又惊又怕又羞地朝她磕了个头。
　　“我问你, 叶将军一家的尸骨呢？”梁旖曼想见见他们，“在哪？”
　　士兵垂头，悲痛道：“叶将军和小将军在最后一场交战前曾说，若身死沙场, 就将他们埋在边境，他们不愿意回来！”
　　梁旖曼哑口无言。
　　半晌儿，她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士兵，弯腰碰了碰他冷硬的衣裳：“怎么冻成这样？不是送去了一批新棉衣吗？”
　　士兵猛地抬起头，愤怒地说道：“那批衣裳里塞的是芦花，根本不是棉花, 我们和着旧衣一起穿，这才撑过了这个冬天。别说穿的了，就连送去的粮草也尽是掺了沙土发霉了的。将军为了鼓舞士兵, 与大家同吃同穿，我等……我等……”
　　他哽咽着红了眼眶，终于说不出话来，猛地握拳往地上锤了下。
　　梁旖曼缓缓站起来，一阵天晕地旋，她向后踉跄了一步，侍女忙将她扶住：“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天寒地冻的，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不冷。”梁旖曼哑着声音说，“我一点儿都不冷。惜春，你去取些库存的棉衣给他们。”
　　“是，殿下。”
　　鼻腔里吸入冰冷的空气，梁旖曼一摇一晃地走回深宫，渐渐地她脸上露出笑容，妩媚而艳丽。
　　一天又一天，很快过去了，被排挤的边缘大臣去了边疆接替叶家人，手握重权的王公贵族依旧在王都醉生梦死。
　　说要去边疆的杨威总有借口拖延，反倒是他的金库一日日增长，赠予梁旖曼礼物时也毫不吝啬。
　　当然，真正贵重的修士法宝，并不常送。
　　梁旖曼跟他许久，学了很多，已经从一窍不通的凡人入了门。
　　春和景明，嫩柳摇曳，一顶软轿晃啊晃，从皇宫后门去了王都内天罗门的分派。
　　杨威，说自己是天罗门长老的弟子，颇受宠爱。
　　众所周知，这些仙家门派向来高高在上，寻常事不肯与凡人来往的，唯恐沾了因果，凡人也因为畏惧而不敢打搅，故而即便他们就在王都内，除了集体收徒的日子，双方泾渭分明。
　　那顶软轿内坐着的，正是梁旖曼，她拿了杨威的令牌，顺利地见到了天罗门长老。
　　她掀开了帘子，对着那人浅浅地笑，春光正好，娇媚动人，便是仙人，也依旧挣不开这红尘俗世。
　　这一天之后，王都里的人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西梁公主变了。
　　她高调、享乐，戏弄别人，毫不遮掩地招来一个又一个入幕之宾，一时间人心浮动，针对西梁公主的折子越来越多。
　　此女放浪形骸，声明具恶，实在难当西梁公主之名，还请殿下将其贬为庶人——大部分是这个意思，还有一小部分是催着皇帝将梁旖曼嫁人。
　　嫁人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还有杨威。杨威同样愤怒，但他自持身份清高，总要维持自己仙人的形象，故而没有外露愤怒，只是旁敲侧击了一下皇帝。
　　皇帝便将公主招来殿内，痛斥一顿。
　　梁旖曼抬起手，缓缓拉开了衣领，绫罗绸缎落下，露出她雪白圆润的肩头。
　　春回大地的皇帝，久违地感受到了年轻时的冲动，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失神。
　　梁旖曼天生便是个勾引人的妖精，现在，她同样无师自通了如何魅惑别人。
　　她走到了皇帝身边，缓缓跪坐在他面前，张开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血亲，下一刻，她把毒药渡入了他口中。
　　这个夜里，梁旖曼提着染血的裙角走了出来，整个皇宫上上下下无不大惊，她在众人举起的刀枪长剑下，宣布了下一任皇帝是谁。
　　她娇笑的声音在夜空下盘旋，她以一种玩闹的语气，宣布了先皇的遗嘱。
　　苦苦忍耐的大皇子喜出望外，顷刻间便倒戈，坚持保护能作证自己继位正统的女人。
　　但这并非是游戏的结局，而是开始。
　　大皇子死了，二皇子继位，二皇子死了，四皇子继位……人们哪里能不知道，是梁旖曼做了手脚。
　　可是他们都有私心，都希望下一个能轮到自己，都自信自己继位后能保持警惕，防备住这个女人。
　　但游戏开始不由他们决定，结束亦然。
　　契机是边境防线崩溃，敌军强势入侵，将士千里奔袭上报新帝。
　　梁旖曼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拧开了雕花的胭脂盒子，用指尖挑了点儿抹到唇上，红艳美丽，整个人的气色一下子鲜活起来，她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笑意浓重热烈如火。
　　这样不好，她拉下嘴角，好像哭泣，然后摘下自己的簪子，弄乱了头发，然后她浅笑着说：“走。”
　　“去哪？”
　　“去天罗门。”
　　去做什么？
　　去叫杨威的师尊，帮自己主持公道。
　　杨威，不过是个记名弟子，平日里根本排不上名号的货色，却能在西梁成为皇帝的座上宾。
　　当真是可笑。
　　梁旖曼要他的命，却不仅仅只想要他的命。
　　她哭的时候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愚蠢的不闻世事的男人便信了，哄着人去了皇宫，把杨威这贪恋俗世富贵且欺辱美人的不肖徒孙清出师门——自然是要杀了才能弥补美人的心伤。
　　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自当报答感谢，你侬我侬气氛正好，英雄却忽然变了脸色。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妖术？！”
　　梁旖曼对他轻轻一笑，说：“你要感谢你的好徒弟，是他教我的。”
　　她偷袭了为自己主持公道的英雄，款款起身，向外面走去。被她魅惑的王公贵族们带着卫兵包围住了这间宫殿，他们眼睁睁看着梁旖曼离开，心里只想要保护她，但他们并不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夜过后，西梁国贵族死伤惨重，血染红了皇宫的大地。
　　本就臃肿腐朽的大国，一夜之间轰然崩溃，剩下的人惶惶不安，他们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乱飞，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竟然找不到愿意带兵阻拦敌军的人。
　　王国残存的上层作鸟兽散，带着钱财外逃，他们不想要这个国家了。天罗门长老同样愤怒，他要梁旖曼付出戏耍自己的代价！
　　终于，在百姓们冷漠的眼神中，敌军长驱直进，一气呵成地将王都占领了下来。
　　王国上层势力更迭，血流不止，染红了大地，然而对穷苦本分的百姓来说，只要能活着吃一口饭，谁当上头的皇帝都无所谓。
　　西梁公主勾引天罗门大能，又将其激怒，最终导致西梁灭国的消息越传越烈，她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但后来很久都没她的消息了，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她已经成了魔修，西梁也不再是西梁。
　　她依旧放浪形骸，鄙夷好色之徒，戏耍他们然后将他们榨干。
　　西梁公主成了西梁妖女，她既勾引正道修士，也魅惑魔域修士，男人抵抗不了她的魅力，却又在事后痛恨于她，他们贪恋那一丝极乐，却又翻脸无情找尽理由只为为自己开脱。
　　梁旖曼依旧被人憎恶着追杀着，被人垂涎着轻贱着。
　　后来追杀她的人太多，她茫然四顾，竟然找不到自己停留的地方，直到那一天，她看见一个守在万魔老祖残毁雕像边的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