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231)

　　“你要是走了，就再也不是我纪家的女儿！”
　　纪玉荣年纪小小，看向生父生母的眼神，却仿佛与他们颠倒了过来，她眼中有着苍凉的悲悯。
　　“凡人庸庸碌碌，所为所求百年一到皆不再有。我知晓人以家族为系，为的是延续血缘荣光，妄图以此流传百世——可笑啊。”
　　崔玉看着她安静的身影，心想，那你呢，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纪玉荣的目的地是天罗门，路途遥远，期间多生艰辛不必赘言。其他人都觉得纪玉荣是异想天开，天罗门乃是修真界正道魁首之一，又怎么可能看中纪玉荣？
　　可到了那里，纪玉荣确实被收入了门下，且是被大名鼎鼎的天算子亲自收为关门弟子。
　　这件事在当年成了许多人津津乐道的奇闻，期间纪玉荣风头无两，大家都知道这个资质普通且年纪已经不小的女子，竟是自学成才，其卜算天赋惊才绝艳，令天算子都忍不住侧目。
　　“小姐，恭喜您。”
　　纪玉荣既不为以前自己不被看好感到可悲，也不为现如今一朝得势感到激动。
　　在崔玉眼里，没有人比她更完美了，她不像是凡人，她好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无喜无悲宠辱不惊。
　　她目标坚定，从不动摇，也从不怀疑自己，唯一的弱点只有一个。
　　可那微不足道。
　　纪玉荣看向她：“你要留在这儿，还是拿了钱财归家去？”
　　崔玉笑了笑，说：“小姐这就是我的家。”
　　“好。”
　　此后，崔玉成了天罗门的外门弟子，依旧服侍纪玉荣，只不过她们一开始的差距就大，后来更是越来越大。
　　以前，她是低微的奴仆，纪玉荣是高贵的主家，现在也亦如此。
　　可能有的人会觉得这是天生不公平，可是崔玉不觉得，身为纪家大小姐的贴身仆人，要是一点文化都没有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纪家请了先生来为高级仆人开蒙，教她们简单的诗词歌赋，让她们碰见事儿了不至于丢人。
　　崔玉学的很用心，她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小姐，又怎能不用心来学？
　　纪玉荣发现了她的用心，干脆便叫她跟自己一块学习，可是崔玉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功怎么补习，她都超不过纪玉荣去。
　　她便知道了，自己这一辈子都赶不上她。
　　她就是，不如她。
　　所以现在进了修仙的大门，崔玉依旧不如纪玉荣，这也没什么，她能留在她身边就很好。
　　转眼几十年时间已过，纪玉荣忽然带着崔煜回去了纪家，纪家已经往下数了两代，现任家主合该叫纪玉荣一声姑奶奶。
　　大抵当年纪玉荣的风光也传回过纪家，所以纪家人还记得她，只是仙凡有别，再加上纪玉荣求仙问道时近乎与家族决裂，故而没人敢去叨扰纪玉荣。
　　因此，就算现在的纪家没落，遭人陷害险些举族覆灭，也没人想过纪玉荣能回来救人。
　　可纪玉荣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一把扭转局势，把一个没落的世家救活了过来。
　　彼时两人都已见过许多风风雨雨，崔玉却还是看不透她，或许这辈子都看不透：“您为何还要回来，我以为您对世家并无感情。”
　　纪玉荣浅笑道：“报父母恩罢了。”
　　崔玉恍然大悟，她看着她远去的背景，忍不住猜测当年纪玉荣不顾父母伤心愤怒也要求仙问道，是否已经看到了今天。
　　她不知道纪玉荣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她都比别人多看到了什么。崔玉崇拜她，近乎病态的认为纪玉荣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人配得上纪玉荣。
　　但纪玉荣也是有弱点的，那天，一个追求她的男修送了一只小猫给她，纪玉荣一时不察险些丧命——她一直怕猫，只要离近了，不肖碰一下就能让她大病一场。
　　也幸亏现如今已经是修士了，这种病要不了她的命。
　　崔玉恨那个男修，他怎么能让她如此狼狈？她这情绪没能瞒过纪玉荣，纪玉荣坐在床边，淡淡道：“无需如此，不过是小病罢了。”
　　崔玉声音沙哑道：“您没有算到今天吗？”
　　纪玉荣笑了：“卜算之人窥天机，改天命，已为天道嫌恶，故而最是不能算自己。”
　　“我以为您是不一样的。”崔玉喃喃道。
　　纪玉荣便说：“我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崔玉，你盲目了。”
　　崔玉不仅盲目，且极为护主，她去找了那个男修，警告他离纪玉荣远点。
　　这件事被纪玉荣知道了，纪玉荣好像终于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纪玉荣不过看了她一会儿，便明白了，并说：“你走吧。”
　　“您要赶我走？”
　　纪玉荣嗯了一声，说：“你留在我身边只会徒增烦扰，无论是你还是我，况且，你对我并无其他用处。”
　　大夏天的，崔玉如坠冰窟，她手脚发冷不可自抑地颤抖着：“为什么，因为……我喜欢您？这不行吗，我、我不奢求能得到您的回应，只求您让我留在身边。”
　　“你执念过重，恐生心魔。况且，我不喜欢女人。”
　　“那个男修呢？您喜欢他吗？”
　　“世间并非只有情爱二字。”
　　最终崔玉还是被纪玉荣赶走了，她太弱，无能，没有用处，就连让纪玉荣忍耐留下她的资格都没有。
　　又是一晃百年间，崔玉就如纪玉荣所说的那样，执念过重入魔了。
　　崔玉变成了崔煜，脱掉了裙子，穿上了男装，她想要骗骗自己，可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就算自己真的变成了男人，那人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没有资格再去见她一面，可是她想念她，于是一个个木雕成了寄托感情的存在。
　　这是她的一个小乐趣。
　　但没想到，忽然有一天，纪玉荣找到了她。
　　“我要你去接近月影魔宫，可能做到？”
　　崔煜一口答应了下来，拒绝、条件、为以前的自己找补……这些念头全都没有。
　　她就是开心，她又能见到她了，阔别近百年，她又一次成为了对她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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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与此同时，那些不可避免的贪念越发浓重了，她爱她，渴望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绝无可能。
　　越是清醒越是痛苦，就连做梦都不敢逾越。
　　随后，崔煜的噩梦降临了，她的世界一片恐慌，那是所有人都不明白的——她在惧怕再一次被纪玉荣厌弃。
　　如果她不能做到纪玉荣要求的，如果她对她没有用了，她就会被丢弃。
　　废物，是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的。
　　崔煜的心魔正是这般，在故事发展到蒋小红抓住她的时候，便向着她最为恐惧的方向发展了。
　　她办事不利，害得纪玉荣再次功亏一篑，然后被那个女人无情地踹开了，她的眼里永远都不会再有她的存在。
　　崔煜认为自己最好的下场是为她而死，可就连这，最喜欢折磨人的心魔世界都不会满足于她。
　　空寂悲伤的黑暗中，附身崔煜的梁旖曼，扮演纪玉荣的黎绛影，扮演人牙子的黎月莺，代表纪家家主夫人的柴阿狗、蒋小红，扮演天算子的李湘水和扮演炮灰男修的施嫣然，齐齐聚在了一起。
　　“崔煜的心魔看起来也很清晰明了，她想要的，就是纪玉荣，无论是纪玉荣的肯定、信任还是爱情，大不了全都给她，总能满足她。”
　　“不错。”梁旖曼道，“这应当好解决，不过我们的目的似乎并没有达到。”
　　黎绛影笑了笑，说：“我也是没想到，纪玉荣竟然猫毛过敏，除了这，她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弱点了。”
　　从崔煜这种自带滤镜过度美化的人印象中找纪玉荣的弱点，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还不如现实里黎绛影认识到的多。
　　至少黎绛影知道纪玉荣是个瞎子，虽然现在看不出来，可她确实瞎了。
　　而且她也是有私心存在的，有矛盾之处，有软弱的时候，哪里会像崔煜脑补的那般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