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136)
原来这穹顶之上,有一个粮仓通风口,是用木构造的遮雨顶覆盖着的,但这顶并不大,立在粮仓之下还不一定能发现。粮仓都是需要有通风的,否则储存在其中的粮食、种子都会朽烂。慌忙之下,救火的官兵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也没人去寻找通风口,只有孟旷发现了。她攀上粮仓顶,用铁镐将那遮雨顶砸了个稀烂,一脚踹翻下去,露出通风口来,恰能容一人进出。她纵身跃下,双足落地时,便一下落入了满是烟雾的粮仓之中。外面大火燃气的黑烟已经不可避免地熏入了粮仓之内,一进来顿时有种喘不上起来的窒息感。孟旷伏低身子,在身手不见五指的粮仓之内摸索,寻找张允修和詹宇。
突然,孟旷只觉背后寒毛直竖,心知有人偷袭于她,于是立刻回身要做出反击。却奈何还是迟了一步,她登时被一根麻绳勾住了脖颈,顿时一股大力传来,她被人狠狠用力从后勒住。孟旷临危不乱,双手十指扣住绳索以做对抗,当即运气,身子狠狠一沉,竟是将身后的人一下子带的向从她背上向前翻滚过去,对方的力量虽然很大,但真要对抗起来却还是不如孟旷,绳子也丢了,落在了孟旷手里。孟旷当即抢前一步,一脚踹在对方的身上。她的双眼还未能看清眼前的景象,因而完全是依靠听觉在判断对方的位置。这一脚踹中了,但不知踹在了哪里,对方闷哼一声,孟旷大致判断自己可能是踢中了对方的肚子,于是当即跪压而下,将对方压倒在地无法动弹。对方终于开口了,果然是张允修:
“孟旷!你要救詹宇,就不能杀我!”他歇斯底里地喊着。
“你做了什么?!”孟旷怒道,并以迅捷地手法将张允修用绳索五花大绑起来。
“他中了我的毒针,只有我能解毒!”
孟旷心中一凛,但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张允修这厮不懂武功,却用绳子来偷袭,不用毒针,与我陷入搏斗他必然落了下风。这说明这厮身上确实没有毒针了,只能用绳子对付我。但……张允修的毒针那是沾之即死的,何来解毒一说?如果詹宇真中了毒针,那他此时必然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毒针对现在的张允修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他应当不会用在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詹宇身上了。
这厮怕不是在蒙我。
这里面的烟气太重,孟旷已然咳嗽不止,加之视线黑暗模糊,她无法分辨四周情况,为确保万无一失,她决定先将大门打开,把张允修等人带出去再说。
然而铁门上的栓子已然烧得滚烫,孟旷只能用身上的衣物垫着手,忍着剧痛将门闩打开,并奋力将仓门推开。门外传来一阵欢呼,顿时有士兵冒着火进来抢救。孟旷将张允修交给了外面的士兵,自己又深吸一口气憋住,迅速返回粮仓,很快她就找到了角落里的詹宇,他身侧还有万兽百卉图的残图。孟旷尽快将图叠起来藏进怀中,然后一摸詹宇脉搏,心中欣喜,果然如她所猜测,詹宇还活着,张允修方才只是为了保命胡诌谎话骗她。
她忙将詹宇扛起就往外跑。等到了外面,来到开阔地带,借助火光,孟旷用力一掐詹宇脖颈一处迷走穴位。詹宇本就因为烟尘闭气晕厥休克过去,此时被孟旷这么一弄,顿时心脏跳动渐止。恰逢周礼昌赶来,孟旷粗声粗气地道:“没脉搏也不呼吸了,这人死了,长官。”
周礼昌只觉天旋地转,顿时捶胸顿足。孟旷却当即起身,向不远处控制住张允修的三个士兵行去,一面走,她一面已将匕首藏在了手腕下。她很是自然的步到了几人身侧,似是很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几个士兵还以为是战友过来帮忙的,而张允修彼时侧对着孟旷,被狠狠压着跪在地上,头被控制住只能望向地面,但他显然有某种死前的预感,浑身在不住地打摆子。
接下来,孟旷在身侧三个士兵毫无警觉的情况下,猛然蹲下身,腕下匕首一亮,迅速扎进了张允修的喉咙之中,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又闪电般迅速拔出刀来,将刀收入了袖筒,然后转身飒然离去。那三个士兵半晌不曾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盯着孟旷远去,直到张允修身子一软倒地呜咽,喉头鲜血如注,生命迅速消散,他们才惊觉刚才有人就在他们眼前杀了人。
然而再要去追,那人却像是幽灵一般,哪里还能见到踪迹?而此时,郭大友下场,收走了詹宇的“尸首”,接管了现场的指挥,五百人军队只是在粮仓里找到了一部分万兽百卉图烧毁的痕迹,为防女真人来援,他们连夜紧急撤退到了百里之外。
……
三个月后,万历二十一年七月,朝鲜战场战事渐趋平缓,议和事宜正在推进,双方陷入议和拉锯。朝廷宣诏退兵以进行日本封贡事宜,于是李如松大军撤退,只留后续赶来支援的川军刘綎及游击吴惟忠共七千六百人分别扼守要口。但兵部尚书石星一意主和,再撤吴惟忠兵,结果只留刘綎兵防守。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川忠州,正有一队打着鸾祥商行旗帜的商旅行走在山道之上。不远处,便是石砫土司的城寨。队伍最后缀着一驾马车,马车旁还有两名骑马的人。其中一人蒙着面庞,穿着打扮好似猎户,身后背负着一把双首刀,一副弓箭。另一人腰间佩刀,面庞年轻英俊,蓄着胡茬。他们正是早已假死,离开朝鲜战场的孟旷与詹宇。
车厢内,有个女子掀开帘子,探出身来道:
“阿晴,阿宇,你们的水袋子给我,我给你们再灌点水。”说话的人一身农妇打扮,荆钗布衣却掩不住的妍丽貌美,不是白玉吟又是何人。
“谢嫂子。”孟旷和詹宇笑嘻嘻地将水袋递给她,白玉吟接过水袋,扭身到车厢里,提起车厢板中央放着的炭盆之上的铜壶,将水灌入水袋。一旁的穗儿见状,忙道:
“阿嫂,你怀着身孕呢,我来。”
“没事儿,怀个孩子怎么连灌水都不能做了?”白玉吟不以为意。
“这路颠簸,你当心烫着。”孟暧也道。
车辕上驾车的孟子修登时也紧张起来,在外面喊着:“玉吟,你别烫着了,让小暧她们来。”
孟暧、穗儿还是把这活计夺了过去,白玉吟只能无奈地笑。
“罗道长也是的,突然说是进山采药,就把咱们给撂下了,我这也是头一回照顾孕妇,我心里有点没底啊。”孟暧道。
“嘿嘿,你这丫头。你自己估计没多久也该有身子了。”白玉吟调侃孟暧,孟暧登时脸红,连带着车旁骑马的詹宇也成了个红柿子。
窝在穗儿怀里的小顺贞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玩着翻花绳。
一家人欢声笑语,很快商队就抵达了城寨门口。早就收到消息的石砫宣慰司派少主马千乘并其妻秦良玉在门口迎候。众人下车下马,便见到了马千乘和秦良玉,马千乘看上去倒是平平无奇,但其妻秦良玉着实抢眼,娴静淡雅的美貌下,却有着一副英挺的身姿,她自幼习武,身后还背着一杆白杆枪,俊丽非凡。
打过招呼,一一见礼后,马千乘笑道:
“早就收到罗大哥书信,说孟氏族人要来我们这里定居,非常欢迎,咱们这川蜀可是天府之国,来了你们就不想走了。”
秦良玉热情温和地道:“我心知你们大约喜欢清静,我们在城寨最安静最清幽的地方给你们安排了宅子。”
一行人步入城寨之内,孟旷单手抱着小顺贞,与穗儿携手并行。穗儿突然道:
“我突然想起来,这石砫土司似乎也在那图上。唉……你说都三个月过去了,我可真是魔怔了。”
“那图我们亲手烧掉了,张允修也死得不能再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孟旷抓紧了她的手,安慰道。那幅在粮仓里的万兽百卉图残图,被孟旷带走后,很就被她们亲手焚毁了。后来在粮仓里找到的残留痕迹,是郭大友取了大堂桌子上烧掉的碎片,糊弄周礼昌的。
“咱们这么做,当真一切就结束了吗?”穗儿隐隐有些忧虑。
“不论外面再发生什么,确实与我们无关了。至少,我们没有那个责任非要去做什么。”孟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