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132)
“这张照片啊,应该是我老公从别人手里头买过来的。”
按照老板娘的话说, 他们这家店在镇上可是小有名气,所以时不时就会有人上门兜售老照片。至于照片的来历则有很多种可能性:有些是卖家的私藏, 有些也是从外地转手买来的, 甚至还有一些可能是老人家的遗物。
至于这张照片,老板娘清楚记得当初是她和他老公一起在镇上的旧货市场里淘到的。当时她觉得这张照片不吉利,可是她老公却看上了照片里的女人,硬是掏钱买了下来。
Gordon立刻就听出了重点:“老板娘,你的餐厅里挂了那么多照片欸,为什么光觉得这张不吉利啊?”
“因为照片里的女人当年是个小三啊。”老板娘回答得倒也理直气壮。
迷信这种事谁也说不好,但是自家老公要买一张狐狸精的照片,做老婆的会感到膈应也挺正常。
陆离悄悄地在桌底下拍了拍沈星择的大腿作为安慰,而安化文已经迅速改变了话题。
“这么说,老板娘你认识照片里的这三个人?”
“认识啊当然认识,老太婆是镇上的五保户,以前专门给人家看祖坟的。这狐媚子女人姓吴,家底倒还蛮殷实的,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偏要当人家小三。喏,这小孩就是她下j的崽儿,也不知道爹是谁,反正跟娘一起姓吴。别看这么小,其实和我同年的,以前还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呢。”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老板娘撩了撩自己的刘海,冲着安化文微微一笑,她似乎对这个俊美的混血男人颇有点好感。
“听上去很有意思。”
安化文也回报以微笑:“这么说,这个女人和小孩现在还在这个镇上?”
“早就不在了。”
提起这件事来,老板娘嘴里啧啧有声。
“小学才读了半年就走了,听说全家都去了国外……这年头,有钱可真是好,笑贫不笑——”
“是因为当年出过什么事吗?”
陆离迅速打断了她:“如果是有故事的照片,我们老板可以考虑开出更好的价格。”
这话说得一看就不像是个老练的商人,好在他本来就年轻,又装得像是大老板的小跟班,而他身旁的沈星择显然就是大老板本人了。
老板娘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悠着,就算看在钱的面子上也要憋出个前因后果来。
可是事情实在太过久远,而那时候的她也还只是个小女孩,此刻搜肠刮肚了好一番,依旧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当然并不甘心,正好服务员开始上菜,她请几位贵客先吃好喝好,看看其他的照片。她去打个电话给老公,再顺便问问其他人,相信肯定会有人知道点什么。
转眼间,人下去了、菜上齐了。安化文过去把门一关,Gordon那边已经啪啪啪地用筷子戳破了消毒餐具的塑封。
“果然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陆离感叹:“现在就怕她为了赚我们的钱,胡编乱造点什么内容。”
“应该不会。”沈星择道,“我又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谎言很容易戳穿的。”
“你还好吧?”陆离有些担心他的情绪,“这女人说话是挺尖刻的,但她不是故意针对你。”
“知道。”沈星择点点头,“我没问题。”
桌上的菜热气腾腾,诱人食指大动。狗蛋先啃了一筷糖醋排骨,然后陆离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菌菇鸡汤。
“其实刚才老板娘的话里面透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安化文做出了承上启下的发言:“她说,星择当时一年级只读了一半就离开了。假设九月份开学,那么半个学年正好就是冬季。而第二年的开春,星择才被送去美国。”
“所以星择哥应该是在那年冬天某个下雪的晚上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所以第二年才会被送去美国的吧?”
狗蛋接下去进行着并太不严谨的推理:“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直接去气象局查那年冬天下雪的日子,就能缩小调查范围了?”
“那又怎么样?”沈星择倒是很淡定,“都过去二十年了,就算你能锁定到具体的年月日,人家也未必能够精确地回想起当时发生过什么事。”
陆离也同意他的判断:“其实这一路上我们已经问过镇上的很多人了,如果真出过什么大事,没道理一点风声都没有。”
“所以,要么就是我们想错了。要么……就是的确出过事,但被捂住了。”
安化文是星择工作室的救火队长,他对这种事最有发言权。
“如果是后者,那我们只要找到突破口就能够迎刃而解——《花萼相辉》马上就要复拍了,你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闲逛。”
此话一出,沈星择和陆离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不小的包厢里顿时只剩下狗蛋“喀嚓喀嚓”咀嚼油炸响铃的脆响。
也就在这片充满食物香气的沉默里,老板娘的高跟鞋噔噔噔地从木头楼梯响到了走廊上,紧接着包厢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三下,一把推开。
昔日幼儿园里的“小鹦鹉”如今再度重操旧业,好一通灵活的啭喉,转眼间就将刚刚打听到的、还新鲜正火热的消息捯饬给在座的各位贵客听。
根据多方拼凑起来的说法,那个名叫吴生的男孩(也就是后来的沈星择)在离开之前的确出过事。说是好像在大雪天离家出走,被人找到的时候冻坏了送进医院。不过他好像只待了不到一天就被接走了,从此再没回来过。至于更详细的内情,因为这家人与镇上其他居民几乎没有交集,当时就没多少人关心,如今就更是难以打听得到了。
说完这些听上去比较正经的消息,老板娘用小指搔了搔头皮,又眨了眨眼睛。
“不过,也许有个人知道得比较清楚。”
老板娘指的这个人,名叫陈忠,目前是镇上生意做得最大的一户鲜花商人。但二十多年前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花农而已。蹊跷的是,有人说见过他去医院看望吴生,而且老太婆后来也是他帮忙养老送终的。更加可疑的是,打那之后陈忠就开始发家致富,就像是有财神爷庇佑。
老板娘的语气有点酸酸的,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这番话似乎唤起了在座这四位贵客的兴趣,于是眼珠子又是咕噜一转,指着墙上的一个相框说我们这里还有陈忠的照片,你们有没有兴趣。
安化文点点头,高高挂起的相框很快就被取了下来。那是一张集体照,看起来好像是镇上某一年端午节划龙舟的纪念合影。
“喏,”女老板用红红的指甲点着镜框,“这就是陈忠了。”
照片先被交到了安化文的手上,他看了一眼,愣了愣,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沈星择和陆离。
沈星择又从安化文的手上接过照片。担心他会情绪激动或者发生别的意外,陆离也装作很自然地靠拢过去,手却伸进口袋里捏住了药瓶。
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沈星择始终表现得极为平静,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陆离很快又推翻了这个判断——沈星择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平静。更确切地说,那更像是一种出离惊愕之后,大脑停止思考的极端反应。
问题显然出在那张照片上,陆离立刻想要看个究竟。却在这时,沈星择突然又有了反应——他的手抖了一抖,似乎并不想让陆离看清楚这张照片。
可他还是迟了一步,陆离已经发现了那个沈星择不想让他看见的人。
拍摄于将近三十年前的这张老照片里,那个名叫陈忠的男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他穿着土气的黄色短褂、头上绑着红布条、手里拿着划龙舟的船桨,与其他几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欢乐着。
起初,陆离只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又过了几秒钟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自己明明没有看见老板娘指出陈忠的位置,怎么就一下子把人给认出来了呢?
因为他“认得”陈忠的脸——那仿佛就是许多年之前,他从镜子里看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