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得不仰卧起坐(63)
气劲夹杂风雪,雪中都是寒冷的冰意,路通明话到途中,却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完,人已经被浩力击中抛飞,复又重重砸在雪面上。
雪地上,路通明已经不动了。
风雪余劲不止,人堆里全是雪片狂舞。
这变化来得突然,众人皆不由得一愣,往那远处站着的白影看去。
刚刚那道气劲,似乎是那里的渺渺真人所斩出的。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竟然还有这么强劲的气息,空侯大师、池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看看白影,又看看路通明,却见路通明身上被缚的绳索已经断裂,但那人还是躺在地上,完全没有动静。
路通明虽身负奇技,但一身武学不落下乘,竟然被渺渺真人轻易解决了?
众人脸上皆不由得一变,再回身看白影之时,只觉那白影立在风雪之中,愈加深不可测。
“此事已了,各位下山吧。”白影在远处道。
“……”
渺渺真人说这话的意思是,他已经做出了裁决?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将路通明押解上山,真人会听他们辩解多时,岂料真人会如此果断地做出决定,竟亲自出手解决了这个杀人如麻的恶人。
“那、那多谢真人裁断。”池梁等人道。
白影还在风雪之中,却是已经转身,踏着冰寒雪地往远处行去,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风雪大得骇人,还有一丝冷意。
众人恍过神,又再度看向路通明,却见路通明倒地之处已经覆盖上一层白雪。
渺渺真人给出裁断,罪恶之人已经伏诛,赫连山庄被灭一事竟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就尘埃落定。
众人又是互看了一阵,最终还是寥寥地说了几句,往着山下的道路返回。
寒山石碑前很快又恢复了安静,众人的脚步不一会儿又被风雪掩盖,仿佛刚刚是没有人到来过一般。
一刻钟、两刻钟……
“咳咳咳咳……”石碑前平整的雪地忽地乍然坐起一个人影,厚厚的雪不断地随着他的咳嗽从身上抖落。
人影眉眼细致,容貌冷厉,竟是被众人误以为被渺渺真人气劲裁决的路通明!
路通明亦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寒山冷冽稀薄的空气。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终于迷茫地看着眼前冰天雪地。
寒山石碑还在,红绳铜铃已经慢慢地又结起冰棱,这天地宁静,如同自旷古而来,而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路通明挣扎着站起,甩掉身上断裂的绳索,他失魂落魄地立在碑前看了一会儿,又迷茫地看着碑前的主峰。
他大仇已报,其实已经不介意生死,只是一生恨意难平,被空侯等人抓住送上寒山之时,他已经做好了被渺渺真人处死的最坏打算。
可现在,渺渺真人并没有杀死他。
他为什么没有杀死他……
路通明抬眼看过寒山山景,忍不住往着红绳所延伸的方向走去。
寒山山势险峻,红绳一路往着山顶一处平地延伸。路通明看着奇峻的断崖残壁,提起一口气往山顶之处轻功飞上,他任着风雪打在身上,快到山顶之时,却见有一白影立在山顶,静静地望着混沌天边。
这就是渺渺真人吧……
路通明上前,正要作势感激,却见那白影容貌清冷,容颜如铸,竟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
渺渺真人据传已经一百多岁,怎么会这么年轻?
路通明一愣。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到来,微微侧脸,但也仅仅是侧了这么一下,那人复又重新看回远方天色。
远方明明是清一色的混沌,什么都没有。
路通明又是愣了愣,他知道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但沉默了一下,还是认认真真地开口道:“公子何故救我?”
那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我路通明为报家仇,本已为手刃仇敌做好赴死打算,我、我没有想到公子会救我。”路通明道。
那人又侧过首。
“我是来谢公子恩情的。”路通明道。
那人的眼睛终于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眼,随后他又再度看向安静的远方:“不必。我只是想让那些人快点走。”
路通明:“……”
那人又像寒山上的凛雪一样,素静、冰冷地转过身去。
“那公子也认为我不该杀那赫连吗?”路通明终于忍不住握紧拳问道。
他皱眉,看着那人凝立的背影,想听他的解释,却听那人站在山巅上淡淡道:“每个人上寒山之前都已经有自己的决断,若我说不对,你便觉得此事合该是我说的那样?人心丑陋,人世污浊,何来真的答案。”
“……”路通明无言一阵,随后慢慢地看向前面的人,“可你救下我,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
江湖上的路通明已经死了,他能去哪里?
那人却没有再答话,只是继续看着天边。
天边,还是什么都没有。
路通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了一阵,复又垂首,不敢再打扰此人,默默地下山。
寒山人迹罕至,但他离开寒山的时候,却在寒山一处谷底见到一块墓碑。
墓碑处并没有多少杂草,像是每年都有人打理的样子。墓碑上的字体遒劲有力,似是被利刃刀起,上面落着的名字却让路通明十分眼熟。
——“秦霜寒”。
路通明愣了愣。
秦霜寒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二十多年前,这曾是叱咤风云的秦家大小姐的姓名。
秦霜寒奇门遁甲之术独步天下,位列当年江湖录上的第六名,曾是为数不多进入过天行藏的高手。
可这人墓碑怎么会在此处?
寒山应该没有多少人来往,这女子的墓碑立在此处,莫非寒山之上静立的青年是……
那个救了他的青年到底是谁?
路通明惊愣。他浑浑噩噩地回归江湖,想到救下自己的青年,却不敢再用路通明的身份行事,只是低调地换了个身份行走,竟也打听到了不少事情。
有的事情关于秦家,有的事情关于天行藏,有的事情,则远在庙堂之上。
但他并没有离开寒山太远,偶尔也曾会去寒山看望那个救了自己的白衣青年,然则每次他见到那人之时,那人大部分都是站在寒山上,即便是厚雪积在身上,也依旧是看着山前天地。
他真的看了很久。
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到底在做什么?
年夜之时,路通明带着一些年货来到寒山,本欲送给那白衣青年,然快登上山顶之时,他忽地听到山顶有人的声音。
“既然想不通,那便不要再想。如今你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如入世一遭,或许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能明白。”
“……入世?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如此挂念,或许有一天看到他的人,或者听到他的名字,便会知道他就是你在想、在等的人。”
“……”
“人于天地,如同蜉蝣之命,转瞬即逝。臻儿,有些人、有些事莫要错过了。”
“……”
山顶,有剑影冲天而起。一白发男子于寒山山巅踱出,剑影倏地乘于他的脚下,在风雪之中绽放亮丽剑光。
——临仙剑意,这才是渺渺真人?!
路通明抬头仰望,却见白发男子踏剑离去,唯留苍茫雪景。
他愣了一阵,连忙飞入山顶,却见白衣青年看着远方,眼神一阵空洞,忽地又慢慢地聚焦,回身往他的方向看来。
那人身上负雪,瞳中眸色变得深邃。
路通明看着眼前的白衣凛雪,忽地单膝跪下,抬头看着他道:“……秦公子,你要下山么?”
*
一块玉佩。
“这是……”齐言储看着眼前身穿黑衣的青年。
“此物是家母留给我的信物。”那黑衣青年将玉佩递与齐言储,微微笑道,“家母逝世之前,方才告知我的身世,说是此物可以昭告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