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68)
萧墨存轻笑了起来,把白析皓的尴尬也笑没了。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人的,白析皓摇头轻叹,打开带来的青花小瓷罐,用银筷子从里面挑出数颗浸透了蜜的大枇杷,道:“这是庄子里做的蜜枇杷,我开的方子,放了好几种药草入内,化痰止咳、清热润肺是最好不过,你快把药喝了,尝尝。”
萧墨存点点头,锦芳在一旁替他托了药碗,服侍他喝了药,漱了口,再用银签子挑了一颗蜜饯送到他嘴边。萧墨存素来不喜甜食,此刻微一皱眉,低头咬了那颗枇杷,胡乱嚼了两嚼,即忙咽下,一抬头,却见白析皓如等待奖赏的小孩那般巴眨着眼看着自己,惴惴不安地问:“如何?可能吃?”
萧墨存瞧他的模样,似乎自己随口一个答复,都来得意义非凡,他略一迟疑,终于点点头道:“还可以。”
白析皓欣慰地笑了,道:“今日晚了,明日再令他们给你买那种梅花雪片糖去,你先将就吃这个可好?”
萧墨存沉默了一会,终于道:“明日,三天之约已到,我要回去了。”
白析皓呆住了,楞了半响,才低声道:“你,你还是选择回去?”
萧墨存缓缓地问:“莫非你想反悔不成?”
“你就这么看我?不是卑鄙无耻,就是言而无信?”白析皓呵呵低笑了起来,笑声极为无奈,笑了好久,却猛烈间嘎然而止,抬头道:“三日尚未过去,你还要陪着我。”
萧墨存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不明白,别说三日,便是三月,三年,又有何分别?”
白析皓神情执着,走过去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一言不发,朝门外走去。
萧墨存大怒,喝道:“白析皓,你干什么?!”
白析皓不答,只抱着他往门口走去,锦芳见状,忙拦道:“白神医,有话好好说,公子爷身子弱着呢,禁不住你……”
“闭嘴!”白析皓咬牙道:“再挡着,我可不能担保,不会拿你要挟他!”
萧墨存胸口起伏不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早说过,你赶紧杀了她,然后我俩之间只剩两种可能,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白析皓狠狠将他揉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勒断他的肋骨,低吼道:“那我呢,我的师门之命呢?我为了你,连仇都不报,连师傅的遗命都可以违抗,你,你怎能如此……”
锦芳张开双臂,道:“白神医,您神色不对,我不能让你带走公子爷。”
“滚开!”白析皓眼里几乎冒火,叱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锦芳睁大双目,口齿清晰地问:“奴婢贱命死不足惜,但临死前却要求个明白,敢问白神医因何认为我们公子爷与你有师门之仇?”
白析皓神色狠厉,道:“此事休也再提,我早说过,只要他呆在我身边,什么仇,我也能当成过往云烟!”
锦芳道:“如此一来,奴婢绝不让道,奴婢不明白,有何恩怨正该明示才是,有何不能对人言?”
白析皓看着怀里的萧墨存,咬牙道:“你也想知道?”
萧墨存叹了口气,点头道:“想。”
白析皓大喝一声:“好!你以前每月十五,均要女子侍寝,可有此事?”
萧墨存看了锦芳眼,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被你召来侍寝的女子大多伤痕累累,有些甚至伤重不治,你既然都不记得了,想必,也不记得有位叫柳亭的女子了?”
萧墨存脸色灰暗,刚刚穿越来时,遇到沈冰楠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霎时间又浮上脑海,他苦涩一笑,问:“那,那女孩,被,折磨死了?”
“是。”白析皓点点头,痛苦地闭上双眼道:“若寻常女子,我也不管,公子王孙草菅人命,本就比比皆是。不巧的是,柳亭是我师傅失散多年的女儿,他逝世之前,我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到他的骨肉,娶为妻子。所以,你杀的,不仅是我师傅的女儿,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非找你报仇不可了吧?”
萧墨存凄然一笑,道:“怎么说,都是这具身体造孽,我很抱歉,真的。”
白析皓摇摇头,道:“你不懂么?师傅待我大恩,我怎能不报?可为了你,我宁愿死后入拔舌地狱,不再见他老人家,”他双肩耸动,似有哀声,低声问:“就这样,你还是要离开我么?”
萧墨存一眨不眨地注视他,眼神温和怜悯,却终于道:“对不起,但,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白析皓怒极,道:“你这是逼我杀你!”
萧墨存沉默不语,此时却见锦芳款款下跪,对白析皓拜了一拜,道:“白神医,死了的柳亭,也算我的姐妹,还能有您这样的人记挂着她的死,想着要给她报仇,我替柳亭谢谢您。但是,”她话锋一转,尖利地道:“您对柳亭恩义并重,对我们公子爷却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真是天大的冤情!柳亭尚有您为她主持死后的公道,可我们公子爷呢,却又去何处申冤?!”
“此话怎讲?”
“很简单,”锦芳微微一笑,道:“因为您手里抱着的公子爷,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位晋阳公子!”
此言一出,不仅白析皓,连萧墨存都惊呆了。片刻之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说:“你休要花言巧语欺骗于我!”,另一个说:“锦芳,你,你怎么知道?”
锦芳笑得超然物外,道:“公子爷,锦芳自十岁起,即服侍晋阳公子,十四岁就做了他的通房丫头,锦芳今年一十七岁,日夜伺候的主子换了人,又怎会一无所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白析皓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白神医,人都道晋阳公子骄奢淫逸,为人狠毒跋扈,却有谁知道,他其实不过是个怯弱的少年郎?”锦芳含泪道:“他生美貌无双,却又是庶出,自幼饱受兄长欺凌,不得已,才借了皇帝赐宴,色,色诱了皇上。他委屈自己,原以为从此青云直上,却哪知,皇帝只是将他视为娈宠一流,床第之间,动辄打骂,比猪狗不如。加之自身才学有限,好容易自皇帝枕头边讨回的几个差事,却总是被其他人使绊给弄没了。试问,他若不性情暴虐,又怎能释放心底的怨气?若不狠毒,又如何威吓那明里暗里多少双等着害他的眼睛?”
“然而你看看这一位,性情宽厚,才华横溢,宁折不屈,尚书处、边防细务、十三则,奴婢一路看着,全是他废寝忘食,一人一点一滴筹划起来。原来的晋阳公子若有他一半才智,又怎会沦落到靠女人来泄愤的地步?若有他一半的风骨,又怎会背上娈宠的骂名?若有他一半的宽厚仁慈,又怎会罪孽深重?若有他一半的忧国忧民,又怎会被皇帝只视为玩物而不是其他?”
白析皓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确实眼神清明、风骨超卓,其周身气度,又怎会是一个做惯了娈宠之人?他本也疑惑,这传言与实际,未免也差得太远,虽然萧墨存总以生病失忆搪塞他人,但他自己就是医生,又怎会不知,人再失忆,也不可能性情大变,才学见识骤然上涨。
“这么说来,都是我弄错了?”白析皓喃喃地道。
“正是,移魂之说匪夷所思,但鬼神难测,幽冥难言。奴婢早已断定,现在这位公子爷,绝不是当初那位,又如何能将当初那位的罪孽,加在这无辜魂灵身上?至于他本尊是谁,是神仙下凡,还是菩萨临世,锦芳不知也不管,锦芳只知道,他是我认定一生的公子爷,是我至亲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