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遮挡下的侧脸终于清晰起来,待他看清后,冰霜般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是了,正如过往无数次一样,他又在恍惚间认错了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那个人影。
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失望,明知不可能,还总是隐隐抱着一丝抹不去的希望,不断折磨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叫醒对方,正欲离开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他转过身来,见青白的瓷瓶已经落地化成了碎片,熟悉的酒香在一瞬间弥漫至鼻尖。
这一声将树上的人吵醒了,只见其眨眨眼,鸦羽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后转过脸来,目光有些迷茫地与他视线相交,眼眶里还泛着一层薄薄的水气,眼尾晕起薄红,一幅未睡醒的模样。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后,连忙翻身落下,垂首道:“宗主。”语气里还含着一丝紧张。
秋照夜点点头,从两片薄唇中传出清冷的声音,“昨夜下山了?”
顾惊羽低头看着地面,心头泛起了嘀咕,这家伙怎么在这?未免太巧了些,他重生后头一回故地重游,就跟秋照夜碰上了。
前世没发现这家伙喜欢往溧白峰跑啊。
他倒是常常躲到这里,一睡就是一整日,惹得师尊漫山遍野地提着鞭子寻他。
现在的他看见秋照夜的脸就不免有些紧张,昨夜在酒肆里听见的传闻还回荡在脑海里,令他一想到就背脊发凉。
传言三十年前魔尊被修界围剿,死于万阳谷。
当年魔尊神秘,对外总是带着面具,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可秋照夜在其死后揭开面具,众仙首都看见了顾惊羽的脸,从此震惊天下玄门。
顾秋二人的师尊玉元仙尊当时正处在即将渡劫大乘期的瓶颈,得到魔尊竟是自己的小徒弟并惨死大徒弟剑下的消息,气得经脉逆行,以至于之后渡劫不成而身陨。
而秋照夜则在那之后便恨魔尊入骨,不仅将其尸身压在宗门禁地,还设下阵法困住其魂魄,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昨夜顾惊羽听到此处,喝酒的兴致被打消了一大半,几乎就要卷铺盖跑路了。只不过想到叛出师门者会被满天下追杀,他不愿过逃亡的日子,这才又提了两瓶秋露白硬着头皮回了山门,一头钻进了梨花林里。
之后冷静下来一想,他现在是林殊雨又不是顾惊羽,担心什么?
于是便想借着伤势过几天逍遥日子,哪成想一睁眼就看见了令他头疼的家伙。
在此人面前,他总是提心吊胆,明明金丹碎片已经化尽,而且灵脉也被封住了,可他还是隐隐觉得会被对方探出来。
秋照夜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答话,冷冷发出一声“嗯?”
他回过神来,沉声应道:“是。”
“你推脱灵脉滞涩不宜当值,倒有闲心下山喝酒?”
秋照夜说时,往前迈出一步,他便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这一动作落进对方眼里,其秀美的眉宇微蹙了一下。
顾惊羽垂着头,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便咧嘴做了个鬼脸表达不满,旋即又正色道:“听说酒能活血,弟子想着也许对打通灵脉有益。”
这分明是信口胡诌,可他实在懒得编排正经的谎言,只想糊弄过去后快点离开。
秋照夜眉峰微扬,发出一声十分轻微的哼,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顾惊羽见对方没有反驳,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便打算告退,却听得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你这么着急恢复灵脉,以至到了急不择途的地步,那本尊便帮你一把。”
他心头一惊,慌忙抬头,却见那白影已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声音飘荡在空中:“从今日起,每日辰时到内殿来,本尊为你打通灵脉。”
顾惊羽愣了半晌,待确定对方已然走远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屈指可数的那一点逍遥日子瞬间荡然无存。
不仅于此,治疗就意味着他的修为即将在秋照夜面前无所遁形。
想到这他怒从中来,咬牙切齿发出一声:“秋!照!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一摊手:心好累,好想回家
秋(委屈状):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么~~
第4章
内殿门外,一袭黛蓝色的身影始终踟蹰不前,直到门内传来一个声音:“愣着做什么?”
顾惊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随后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抬脚迈入。
“宗主。”他垂首行礼,微微抬眼见坐塌上一个人影盘膝而坐。
秋照夜未着外袍,一袭青白长衫衣摆笔挺地越过双膝垂于榻边。纤长凤目微阖,如扇般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鬓若刀裁,眉如墨化。额间一道若隐若现的银色印记,似松针,又似闪电,那是大乘天尊的标志。
这张脸令天下多少人魂牵梦萦,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听见下方之人的声音,微阖的凤目缓缓开启,露出寒潭般的眸子,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有时候顾惊羽觉得秋照夜此人应该是万年冰川化成的精怪,不仅外表冷,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一起冷下去,一但靠近他,就仿佛跌入了冰窖。
“过来。”声音也冷。
顾惊羽顿了顿,依眼上前,在阶前站定了开口道:“我只不过一介小小守殿弟子,实在不敢劳烦宗主。”
明知秋照夜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变,可他还是想垂死挣扎一下。
“本尊并非与你商量。”
秋照夜本是收起了威压,故而顾惊羽还能游刃有余地立于阶下,可此言出时,却隐隐释放了一缕气场,即便对方已经极端克制,他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大脑响起一阵耳鸣声。
他咬牙回了一声:“是。”随后勉强迈起步子来到榻边。
“坐。”
他又听话地盘膝坐于榻上,可心里已经将秋照夜骂了千百遍。
二人面对面坐着,不过咫尺距离,清淡的松柏香幽幽地飘至鼻尖,伴随着寒意,宛若置身于雪山林间,葱翠的松柏枝头压满了沉颠颠的积雪,一望无际,与天幕相交。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顾惊羽一时间有些恍惚,一如回到了前世。
那时他也是这样坐在秋照夜面前,只不过偷懒的他总是趁秋照夜陷入入定状态,悄悄拿松枝扫过对方脖颈挠痒,每回对方都瞪起一双凤目,旋即毫不留情地召剑而出。
最终还得师尊出面调停,二人才不至于把山门削去。
顾惊羽陷入回忆中出神,直到一缕灵流凭空钻入体内,霸道地在他灵脉里游走,令他不由自主地浑身微颤。
滞涩的灵脉在这霸道的灵流面前丢盔卸甲,仿佛一瞬间变得畅通无阻,而他自己残存的灵流也被这外来的侵略者攻城略地,最后退居紫府,再不敢探出一分。
那道灵流自此彻底占领了顾惊羽的灵脉,并游走周身几轮后,开始往紫府探去。
顾惊羽心中了然,果然是借着治疗灵脉查探他的修为,他在秋照夜眼里依然是头号嫌犯。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眼前人,同时双手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衣摆。
只见秋照夜微微侧目,探知了片刻后,原本些微蹙起的眉宇又舒展开来。
这便说明对方并未探到他体内的金丹,顾惊羽微微松下口气。
幸亏他记性好,上辈子习得的高阶功法依然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来此之前已经悄悄将紫府内的金丹转移至识海深处,并设下了一道禁制。
可他没轻松多久,便感到那道灵流再次调转方向,朝他的识海袭来。
他微惊,心头骂出一句:好你个秋照夜!
可那灵流在识海外游走片刻,顿住了,并未继续探去。
只见秋照夜目光流露出一丝疑惑,冷声道:“为何封闭识海?”
顾惊羽眼中闪过一道弧光,还好他早有准备,于是正色道:“识海关乎神识安危,于修士来说如同性命般重要,弟子曾起誓,此生只对道侣一人开放识海。”
这面不改色信口胡诌的本事,他顾惊羽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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