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宁黎终于爆发了一次大的矛盾。
宁黎是个律师,特别忙,还得每天回家照顾他,给他做饭洗衣服,他关节炎发作,再加上人老了病痛不断,有时候连床都起不来,宁黎每晚都给他擦身。
几乎端屎端尿。
他想让宁黎给他找个保姆,这样宁黎能轻松一点,其实宁黎一开始是同意的,毕竟他白天经常不在家,不放心陆怀洲一个人。
但他晚上翻来覆去,觉得还是自己照顾陆怀洲更好。
陆怀洲就瞒着宁黎,自己偷偷地找了个养老院,钱已经交了,也跟对方商量好了,会有人过来接他。
他知道宁黎肯定不愿意,就没跟他商量。
不然他永远走不了。
但还是被宁黎发现了,宁黎去养老院退了钱,红着眼眶跟他大吵了一架,陆怀洲这次竟然没让着他,还是执意想去养老院。
宁黎想要的是一个真实的陆怀洲。
所以就连陆怀洲晚年的结局,都是经过相当严谨的数据分析,然后将数万个可能性录入游戏,陆怀洲会做什么事,会生什么病,他进入游戏之前都不知道。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陆怀洲非要离开他。
他几乎瞬间就崩溃了。
“小黎?”陆怀洲抬起头,猛然愣住。
宁黎眼眶很红,但没有哭,脸色是苍白的,嘴唇也很白,那双湿润泛红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目光甚至有些绝望,陆怀洲就慌了神。
“我不走了,你不要哭。”陆怀洲拉住他的手,眼神很温和,“我是怕你难受啊,你能照顾我几个月,万一我这样拖几年呢,老人都是一年比一年更衰老的,而且有时候突然一下子就老了,身上会有味道,脑子说不定也不好使了,我现在都有点耳背,以后也许连你说话都听不清,我怎么能让你一直照顾我呢。”
他高中跟宁黎在一起的时候就想过,这辈子绝对不让他受一点委屈,但现在宁黎跟他在一起,只剩下受委屈。
“但是我想见你啊。”宁黎眼泪仍然没掉下来。
观众看到后面就会发现,是因为他在现实世界掉的眼泪已经够多了,现在哭都哭不出来。
陆怀洲鼻腔突然就酸了,他轻轻地拍了拍宁黎的背,哄道:“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就在这儿陪你,哪儿都不去。”
“卡!”
倪飞红一打板,秦玺低头就哭了,不拍这戏,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挺能哭。
池容也难受,但他不敢哭,他得忍着这股劲儿,为了陆怀洲死后的几场戏。
哭出来就散了。
戚陆霄去出差的这半个多月,他们拍完了老年时期的大部分戏,戚陆霄返回荣城,去片场找他的当天,剧组正好拍到了陆怀洲之死。
陆怀洲七十六岁的时候得了癌症,做完手术,预后的效果不好,还出现了并发症。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陆怀洲最多只能再活几天。
“真的不能再做一次手术吗?”宁黎追着医生问,“保守治疗呢?”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医生安抚他,“但是患者年纪太大了,再做一次手术,身体承受不了,保守治疗……真的很抱歉。”
陆怀洲呼吸都是疼的,却又连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很高大挺拔的一个人,现在看上去特别瘦,好像比宁黎还瘦,手腕都是干枯的。
他眼尾都是皱纹,眼珠透出股浑浊,想抬手摸一下宁黎的头,但是抬不起来,最后只能虚虚地握住宁黎的手。
“你明天不去接我下班了吗?”宁黎趴在他床边,攥着他的手,小声地问,“后天呢?”
他嗓子哑了,带上了哭腔,说到最后,趴在陆怀洲的手臂上痛哭起来,眼泪汹涌地往下掉,脸颊都哭到通红。
陆怀洲眼角潮湿,淌下泪来。
医生给上了止痛泵,但陆怀洲好像还是很疼,宁黎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发颤,嘴唇都疼到惨白,心脏微弱地在胸膛里跳动。
最终还是宁黎先受不了了,他俯身摘掉了陆怀洲的呼吸机。
他似乎给了陆怀洲一个拥抱。
其实等到电影最后,从另一个镜头角度去看,宁黎红着眼睛在陆怀洲耳边低声说了句,“怀洲,我在下一个世界等你。”
“卡!”
场记打了板,池容仍然在哭,秦玺也偏过头流泪,池容腿都是软的,站起来差点膝盖一软跪到地上,却陷入身后熟悉的怀抱。
他手还是抖的,指腹上好像还有呼吸机微凉的触感。
他转过头,刚收住的眼泪,对上戚陆霄深邃温柔的眼眸,和他消瘦了许多的面容,和陷落的眼窝,突然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都忍不住低头擦泪。
倪飞红抹了把脸,眼睛发红,上前劝道:“池老师,不能再哭了,下面还有你的好几场戏,眼泪收一收,保存点儿体力。”
戚陆霄拿掌心擦拭掉池容脸上的泪痕,抱他起来。
倪飞红打定主意今天得拍完后面的几场戏,稍作休息,他们换去下一个片场,是火葬场还有荣城的一处墓园。
没有秦玺的戏份,秦玺其实可以不去,但他去冲了把脸,还是想跟剧组一起过去。
他们先拍了陆怀洲的葬礼。
就几个镜头,不到一个小时就拍完了,池容基本都是一条过。
再往后,就是宁黎去墓园看望陆怀洲。
这条路得至少反复拍五六次。
有的镜头是放在一开始,头一次穿越,陆怀洲病死之后,还有的是放在最后,也是为了在电影收尾时揭秘。
池容的妆造也得一直改动。
他头一场戏化了老年妆,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怀里抱着一小盆薄荷,在深冬季节一个人往墓园的高处走。
再往后,又是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年龄,反复拍了很多场,去陆怀洲墓碑的那条路,那数不清的台阶,池容至少走了不下十遍。
他还得根据年龄,根据宁黎的情绪,每一场戏都做出调整,不能演得一模一样,要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什么时期的宁黎。
很难演。
而且他们这部电影从荣城的初冬几乎已经拍到了深冬,昨晚还下了场雪,现在外面很冷,池容拍夏天的戏份,冻得双腿发抖。
但又不能在镜头底下抖。
等终于拍到最后一场戏,他脸色已经苍白了,演的却是现实世界陆怀洲死后宁黎头一次去见他,当时宁黎只有二十二岁。
所以他还得去化妆弄得稍微有气色一点。
现实世界陆怀洲死在他们大学毕业后的那一年,本来以为是个开始,他们能在一起许多年,没想到一切都随着那场急病戛然而止。
宁黎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终于渐渐地接受这个事实。
他也终于鼓起勇气,敢去见陆怀洲一面。
但抱着那盆薄荷,往墓地走的时候,眼前就越来越模糊,眼泪几乎是失控地往下掉,他指.尖还裹着一个创可贴,自己学着做饭时不小心切到了指腹,创可贴还是半年多以前陆怀洲买了放在家里的。
他走到陆怀洲的墓碑前,脸上已经都是濡湿的泪水。
他抱着薄荷蹲了很久,天色几乎黑了。
抬起头时眼眶红透,小声地说:“陆怀洲,我爱你。”
这场戏在剧本上只有一行字,“宁黎站在墓碑前,泪流满面。”
能演成什么样,都在于导演和演员。
但不需要倪飞红开口指导,池容就已经演得很好了,甚至是无法复刻的那种好,尤其在镜头底下,那双湿润的眼睛冲击力相当大。
是只要跟他稍微对视一秒,就会瞬间落泪的程度。
倪飞红几乎能想象到电影上映后,电影院里的场景。
“卡!”倪飞红激动打板,“好,这场过了!”
池容穿的还是T恤和很薄的牛仔裤,许小遥怀里一直抱着他的羽绒服,现在连忙过去给他披上,但池容又冷又累,完全站不起来。
往墓地走的这条路,又不能开车,待会儿他们还得原路走下去。
拍完天已经彻底黑了,池容眼睛红肿,甚至有些看不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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